门声一响,季世美的妻子艾氏也披衣走了出来,见到辛氏站在院子里,苦涩地笑了笑,问道:“吴家大嫂,你家吴先生也到城墙上去了?”

  辛氏这才意识到,原来季家今晚也没过节,跟她一样早早就熄灯睡觉了,赶忙问道:“今晚不该季兄弟当值吧?他上城去做什么?”

  “他那性子,在家里哪能待得住?”艾氏叹了口气,“拎了酒上城去的,听这歌声,必是他们在唱。”

  辛氏转身望了望,担忧道:“听这声音像是从西城传来的。鞑子大营在西门外,该不会激怒鞑子吧?”

  “激不激怒也就那么回事了,”艾氏摇了摇头,也转身看向西面,“我家那位说了,鞑子拉来了红毛夷的大炮,这城守不了多久了。你家吴先生没对你说?”

  “他那个蔫劲……”辛氏喃了一句,却有些明白吴名为什么喝酒了,忙又问道:“季兄弟没说城破之后怎么办?”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艾氏垂下泪来,“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只可怜我那小囡才刚刚三岁。”

  辛氏想起自己的小宝也只有六岁,不免陪着落泪,正在彷徨无助,忽听身后有人和着城上的曲调低声唱道:“宜兴人,一管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打仗八十日,宁死不投降。”

  两个女人慌忙回身,却见吴名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站在门前仰面望月,唱得凄凉。

  “吴先生,你也会唱?”艾氏赶忙擦了擦眼泪,问道。

  “县学生员许用模仿楚歌而作的《五更转曲》,人人会唱,”吴名语带哽咽,但却面色凝重,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我乃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上不得阵,杀不了敌,比不了季贤弟喜好拳脚棍棒。本想多瞒一些时日,如今既然瞒不住了,却也不妨把话挑明:我虽然无能,却也是个男儿,寻常也就罢了,在大义上却不能有亏,做不得苟且偷生之事,没得辱没了祖宗。小宝他娘,鞑子残暴,你要有个准备,城破之日,便是咱们全家死城尽忠之时,万万不可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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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夜难以入眠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李自成。

  他如今驻跸在松滋街河市的苦竹寺,西路军各部也已开始运送伤员,准备开拔,一切皆如预期,如果没有李过闹的那一出,他的松澧之行堪称完美。

  他始终没搞明白李过为什么要跟他唱反调,按理说,最不该跟他离心离德的,应该就是李过才对。

  自从他起事造反的第一天起,李过就一直跟着他,十几年来艰苦卓绝,饱受挫折,最惨的时候所部不足千人,只能猫在深山老林里啃树皮,不少人坚持不住,叛逃或者离开了,李过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若说后来膨胀了吧?却又从没干过擅权越职、跋扈不法的事,除了这次之外,也从没有过不听号令的事,总之一句话,李过的忠心似乎不该受到怀疑。

  李自成固然知道,面折廷争是一种非常优秀和宝贵的品质,但如果光有面折廷争,而没有令行禁止,那就会像不久前的军机部一样,议而不决,谋而不断,什么事也做不成。

  所以,他不能原谅李过,不管李过的动机是好是坏,他都不能原谅,否则的话,他凭什么处置刘希尧?同样的争执不下,没道理一个受处罚,另一个却安然无恙,处事如此不公是难以服众的。

  月光溶溶,将静谧的苦竹寺笼罩其中,仿佛是笼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中,微风拂动,竹林发出阵阵“沙沙”声,摇曳的枝头微微摆动,从敞开的窗口把影子投映在李自成的书桌上,时隐时现,忽明忽暗,就着昏黄的灯光,好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秦喜,”李自成放下笔,起身说道:“陪朕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