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君恩对李自成的误解不小。
李自成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并不是什么把威逼改成了利诱,但是“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也让李自成误解了顾君恩,以为他正确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点头笑道:“所以怀德你要跟宗洪圣说清楚,让他吃透朕的意思,尽快选一些得力的官员准备派到湘西去。朕看刘苏就不错,让他到湘西去拿总,应该能做到宽严有度,张弛得法,很好地实现朕的战略意图。”
刘苏在长沙府尹的任上做得很出色,堪称完美地达成了皇帝“立个标杆”的要求,让他到湘西去是个合适人选。
顾君恩并不反对,暗想:朝廷驻在长沙,虽无明旨,实际却相当于京兆府,刘苏若要外放,升职不是,不升职也不是,这该如何是好?
所谓“升职不是,不升职也不是”是说,刘苏如果平调,不是贬官也相当于贬官,对他显得不公,而如果给他升官,府尹都是正四品,岂能在湘西出一个从三品的府尹?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但是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顾君恩揣摩圣意,拱手说道:“由于各省幅员过广,明朝在省下府上设有道员分理其事,但是裁置无恒,衔额靡定,有的分辖三、四府州,有的止辖一府,还有的数道同辖一府,殊无章法可循。道员实属必要,但是我朝向未委任,湖北地方尚小,不便之处还不明显,湖南却常有呼应不灵之感,似当增设道员一职,易名之曰郡守,设为定制,秩从三品,划定府州,各明职守,一改明朝混乱之状,可收如臂使指之效。臣以为,辰州(今沅陵)、永顺、保靖可划为绥化郡,由刘苏出任郡守,驻南渭州(今属泽家镇),兼界亭(今属官庄镇),镇峒疆,以建久安之势,以成长治之业。请陛下圣裁。”
说得好!李自成大喜,说道:“朕正有此意!你上个题本,朕马上就批,一概照准,只是绥化的名字不妥,可以改为怀化。”
绥化是黑龙江省的一个地级市,在李自成这个穿越者看来当然不妥,何况辰沅地区的现代名字本来就叫怀化?
所以李自成提出要改名,可是顾君恩却不这么想,只以为绥化是安抚教化的意思,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怀化则是归服向化的意思,是站在峒民的角度,暗叹皇帝还是那么注意细节,起身施礼道:“陛下巨细靡遗,用意深远,臣不胜钦服,谨遵圣谕。”
“怀德请坐,”李自成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巨细靡遗,用意深远”了,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说道:“你们要抓紧时间,朕这里马上就要发兵了。”
顾君恩刚刚坐下,正在琢磨该把将领名单拿出来了,忽听皇帝提到发兵,赶忙放下想法,问道:“日子定了吗?”
他是急于知道吏部有多少选人的时间,眼下比敲定将领名单重要。
“朕现在就给都督院下旨,”李自成轻描淡写,提起笔来说道:“陈周南到永顺去的日子不短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现在该做出征准备了,顶多也就十天半个月吧,吏部的时间恐怕会很赶。”
说着,他开始低头写手谕,顾君恩却很纳闷:各镇的将领还没定下来呢,怎么就下旨发兵了?脑筋一转,想到一种可能,于是问道:“这次莫非还是要让龙衣卫出征?”
“唔——不是,”李自成应了一句,没了下文,直到把手谕写完,才放下笔说道:“龙衣卫要装备刺刀,兵种也要做调整,短时间内不能再上战场了。朕的意思是从各部抽调一些队伍,再组建一个混成协,由郝摇旗任协统,承担这次出征湘西的任务。”
为什么是郝摇旗?顾君恩更纳闷了,说道:“郝摇旗性格粗鲁,强狠自用,陛下又只想打击土司上层,对底层行的是怀柔之策,他恐怕不是合适人选吧?”
“怀柔不是给负隅顽抗之人准备的,”李自成摇头笑道:“以后打别的土司,会有湘西做为榜样,战斗要容易很多,可是这一次却没有这样的榜样事先分化瓦解峒民,所遇必是恶战,非得派个粗人狠人不可。”
顾君恩明白了,皇帝是想以杀立威,谁敢顽抗,谁就会遭到严厉甚至残酷的打击,从而造成另一种榜样效应,威慑峒民放弃抵抗,说白了其实就是杀鸡给猴看。
这样说来,郝摇旗的确是个合适人选,但是顾君恩仍有疑惑,又问:“如果彭宏澍主动归顺怎么办?”
“那也得改土归流!”李自成大手一挥,义正辞严,“我军是去解放峒民的,不能因为彭宏澍服软了,就置峒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但是可以保全彭宏澍及其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甚至可以封而不建——分封而不赠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不然的话,朕岂不是有负五寨司(今凤凰)的田茂玉?”
顾君恩暗暗汗颜。
解放峒民!看看这词用的!又新鲜又形象,还他娘的大义凛然!让人想反对都不能反对——大顺不是自称义军吗?反对解放峒民还叫什么义军?那不跟万恶的土司成了一丘之貉?
顾君恩也曾想过逼反彭宏澍,但他想的是用个什么邪招,不像皇帝这样,始终高举着道义的大旗,当下心悦诚服,再次起身施礼道:“陛下面面俱到,举重若轻,为臣不及万一,感佩莫名。”
这个马屁李自成听得心安理得,伸手示意顾君恩坐下,说道:“不要光想着恭维朕,你回去后要仔细领会朕的意思,形成一个正式文本,作为我朝今后对待番部的指导方针,宜粗不宜细,提纲挈领,把握大方向即可,具体操作留给地方官员们去发挥,尽快报给朕批。”
顾君恩称是领旨,然后又问道:“陛下是不是可以给些恩典,比如蠲免一两年税粮?”
“恩典可以有,”李自成笑道:“但是朕说了,宜粗不宜细,当然也就不宜一刀切。种田的可以免粮,织布的怎么办?经商的又怎么办?朝廷管不了那么细,没得束缚下面的手脚,搞不好还是瞎指挥,反倒起反作用。放手让他们去干,上面只要把握住红线就行——越了线,严惩不贷;不越线,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还是让下面上题本,根据实际情况再定吧。”
“臣明白了。”顾君恩有些惭愧,看来皇帝的话还真得仔细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