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朝初肇,内外文武还保持着清廉的本色,秦喜笑道:“成安伯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朝廷自有制度,恕我等不能从命。”
他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说话比较客气,刘汉却是个武将,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不免呵斥道:“这些都是明朝的穷毛病,成安伯就不要带到大顺朝来了!”
说着,他拱了拱手,说了句“告辞”转身就走,慌得秦喜也赶忙拱手而出,追上刘汉说道:“怀化初定,正值万岁爷要笼络他们的时候,对他们的旧有陋习还是要忍让一二。”
刘汉心说:不服就把他们打服,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笼络的必要!但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得点了点头,勉强答应道:“我以后注意点便是。”
秦喜又说:“听说慧琼姑娘正在保靖,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如今仗也打了,功也立了,她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了。”
刘汉停下脚步,问道:“皇后娘娘下了懿旨?”
“那倒没有,”秦喜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办差也不能什么都等着吩咐了才去办吧?皇后娘娘怀有身孕,又与慧琼姑娘母女情深,战场上岂是闹着玩的?不该让娘娘过于忧虑。”
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不能说的理由是,他想去看看彭玉珍的近况。
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和皇帝待在一起,深知皇帝虽然没说,但心里却很挂念彭玉珍,他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给皇帝带回去一些彭玉珍的消息,他还是做得到的。
“你倒是个心细的!”刘汉笑了起来,同意道:“那就去保靖走一趟吧,回程可以坐船,倒也省了马背上颠簸。”
来的时候为了造出声势,他们遵旨大张侯爵仪卫,走陆路由吉首招摇而来,如今使命完成,仪卫已经移交给了田茂玉,的确可以选择一条舒适的路线回去,于是两人商定,返程时取道保靖,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时候的高慧琼和彭玉珍早已经离开了保靖,前往福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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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淞口,本为吴淞江的入江口,后来渐渐淤塞,输水不畅,导致苏州、松江两府风雨成灾,洪水泛滥,明永乐二年(1404),户部尚书夏元吉疏浚上海县城东北的范家浜(即今黄浦江外白渡桥至复兴岛段),使黄浦江改道西北,在陆家嘴汇合吴淞江后流至吴淞口入注长江,从此“黄浦夺淞”,吴淞口实际成了黄浦口,但仍沿袭旧名未改。
这里控扼着长江航道,是南京的门户,溯吴淞江而上,可以直达苏州和太湖,又是苏湖的门户,自古便是军事重地,明朝在此设有吴淞江守御千户所,清朝占领江南以后改设总兵,第一任吴淞总兵便是臭名昭著的“嘉定三屠”制造者、明朝降将李成栋。
如今,李成栋已经率领主力跟随贝勒博洛南下浙江了,吴淞城里只剩了副将梁得胜带着三百兵丁看家,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周边村镇经过去年的血洗已经顺服,明军水师屡败之后也已经不再敢来骚扰,所以每日里没有什么敌情,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六月二十八日,日子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梁得胜昨夜大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小妾的侍奉下洗完脸,把手巾搭到架子上,放下挽起的袖子,踱到廊下的藤椅上坐了,拿起茶盏来看了看,问道:“怎么又泡了这天池茶,昨天给你的星村小种(正山小种红茶)呢?”
天池茶产于苏州天池山,是一种绿茶,条索秀丽而带弯曲,茸毫显露,银白隐翠,香气清鲜,醇和鲜爽,汤色绿而明亮,叶底嫩匀成朵,也是这时候的名茶,被王士性的《广志绎》赞为“虎丘天池茶今为海内第一。”
小妾笑道:“我昨天倒是泡了一盏小种,汤如琥珀,色泽明亮,有着花果桂圆的香气,回甘明显,还有独特的松烟味,原也是很好的茶,怪道老爷要钻山打洞地从武夷山那么远淘换来,只是滋味醇厚了些,大热天里喝它,恐怕难免上火。老爷若是喝腻了天池茶,想要换换口味,奴家这就给您换来,料想偶尔喝上一盏也是不碍的。”
“那倒也不必。”梁得胜笑了笑,却只轻轻啜了一口便又放下了,说道:“让他们摆饭吧,昨夜只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却是饿了。”
小妾抿嘴一笑,刚要应声,却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施礼道:“老爷,城上来报,海面上来了明船!”
“什么?”梁得胜一下子跳了起来,带倒了旁边的茶几,嘁哩哐啷一通乱响,茶盏也摔碎了,茶水洒了一地,他却全然不顾,大声说道:“快拿衣服来!总管你先去告诉他们赶快关城门!究竟有多少船?莫不是张侯服(张名振字)又来了?”
其实,来的不是富平侯张名振,而是兴国公王之仁,船也少得不能再少了,满打满算只有一条!
原来,王之仁在宁波失守后率部登舟,由蛟门入海,打算与驻守滃州(今舟山)的黄斌卿“会师共举”,可是黄斌卿却把滃州看作自己的地盘,合作归合作,想到滃州来却不行,因而不管谁来投奔,哪怕是从旁边路过,都会遭到攻杀或计杀,命丧黄泉不说,还会被吞并部曲辎重。
王之仁也不例外,遭到了黄斌卿的偷袭,“尽有其舟”,他虽然痛恨不已,却又无力回天,于是自沉妻妾子女妇孙等家属九十三人于海,又把鲁监国颁发的兴国公敕印也投进大海,自己留下一条大船,竖立旗帜,鼓吹张盖,径直来到了吴淞口。
一条孤船大张旗鼓,打仗不像打仗,投降不像投降,这种行为太反常了,不能不令人起疑,梁得胜站在城头上,皱眉眨眼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自狐疑不已,却见船上走下一个峨冠蟒袍的官员来,不知大声在嚷嚷着什么,本来身后还跟了一些兵丁,听了他的嚷嚷立即像兔子似的四散逃走了,只剩了七八个人没跑,他却连看都不看,仍然自顾自地嚷嚷着。
“这人脑子坏了吧?”梁得胜嘟囔了一句,吩咐道:“派几个人过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