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龙谢座,与陈洪绶、宋蕊娘二人且饮且谈,把湖南现状细细说了一遍,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均有向往之色,田龙心知火候已到,适时说道:“如今浙东已败,福建朝夕不保,江西仅余赣州一城,也陷入到了清虏的重重包围之中,万难保全。自从去年三月多铎从陕西转道南下江淮以来,短短十八个月,丧土失地竟至于此,明廷实在令人失望。若想驱逐鞑虏,恢复华夏,看来只能依靠大顺了。”
这话说到了陈洪绶的心里,想起宋蕊娘所说“何不远走高飞”,不由得慨然叹道:“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决意出家,不想天下还有此等乐园,不免令人心驰神往。”
田龙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赶忙说道:“先生如果前往长沙,田某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陈洪绶眼睛一亮,可是看了看宋蕊娘,目光却又暗淡下去,长长出了口气,举杯喝酒,并不说话。
宋蕊娘说道:“出家也是分别,入湘也是分别,同样都是分别,出家不如入湘。男子汉大丈夫,你只管去便是了,不必做此等女儿之态,没得惹人耻笑。”
陈洪绶苦笑了笑,只管喝酒,仍不说话。
田龙见状说道:“老莲先生情深义重,不忍相弃知己,令人感动。田某经商之人,说句大话,倒也颇有几两薄银,愿为宋姑娘脱籍,成就二位一段佳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陈洪绶闻言大喜,自从田龙进屋便一直坐着没动的他,这会儿猛然起身,拉着宋蕊娘一起施礼,也不假意推让,致谢道:“如此便要多谢尊台了!”
田龙起身还礼,不失时机,接着说道:“先生不必客气,若有其他亲朋故友,不妨邀请一并赴湘,吃用盘缠田某愿意一力承担。”
陈洪绶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岱,立即说道:“我有一友,姓张名岱字宗子,本郡山阴(绍兴附郭县)人氏……”
“是山阴的陶庵(张岱号)先生?”田龙终于等到了这个名字,激动道:“我这里还有宁乡五峰(周堪赓号)先生的一封书信,要送给陶庵先生,正不知何处寻找,不料有如此机缘,竟在先生这里得到了消息。”
大顺资政院总裁周堪赓,曾经担任过明朝的南京户部尚书,陈洪绶和张岱做为江浙名流,经常结伴游于宁扬苏杭各地,自然彼此熟识,听说田龙带有周堪赓的书信,意外之余更感信任,不假思索道:“张宗子(张岱字)避居在越王峥的深云禅寺,不日便要启程,先往诸暨枫桥,再往嵊县剡山。尊台既然要去下书,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与尊台同去访他。”
“如此甚好。”田龙自然无不应允,当下与陈洪绶推杯换盏,又请他写了给黄宗羲的书信,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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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田龙带了几个从人,如约与陈洪绶赶往越王峥,可是到了深云禅寺一问,张岱接到陈洪绶传警之后,次日便动身南下了,当下不敢耽搁,急忙又往枫桥追来,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张岱已经去了剡山。
既然追之不及,一行人便在陈洪绶家里暂时歇了下来,让陈洪绶安排好家事,以便无牵无挂地前往湖南,而这时候的张岱已经到了剡山,结庐而居,生活越发艰难,“布衣疏莨,常至断炊”。
九月重阳,他又揭不开锅了,中午没吃饭,心情本就不好,想要出去告助,下午又飘起雨来,只得作罢,更觉得愁云惨淡,郁郁寡欢,好容易熬到晚上,雨总算停了,天却仍然阴着,把个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四下里漆黑一团,只有几只萤火虫明明灭灭,忽高忽低地悬着,山风袭来,饥肠辘辘,不免凄神寒骨,想起了陶渊明的《咏贫士诗》,于是点亮油灯,提笔和道:“秋成皆有望,秋萤独无依。空中自明灭,草际留微晖。霏霏山雨湿,翼重不能飞。山隈故盘礴,倚徙复何归。清飙当晚至,岂不寒与饥?悄然思故苑,禾黍忽生悲。”
写罢搁笔,怆然动容,他忽然有了轻生之念,却又觉得《石匮书》尚未完稿,颇为不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坐了许久,忽听屋外有人喊道:“宗子兄是否住在这里?我是陈洪绶!”
陈洪绶?雨后路滑,这黑灯瞎火的,他怎么来了?张岱大感意外,急忙起身出屋,却见几个人打着灯笼站在篱笆外面,正在向内张望,于是问道:“真是章侯(陈洪绶字)贤弟吗?”
陈洪绶闻言赶忙应道:“宗子兄怎么没住鹿苑寺,却住到了这里?让我这通好找!快快开门,我给你带来了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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