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指点之人正是大西叛将刘进忠，带着一支小部队想要抢占制高点，然后配合主力，居高临下冲散大西军，没想到恰好遇到了张献忠，慌乱中赶忙指给旁边的清朝觉罗雅布兰看，不料雅布兰却是个神射手，竟然一箭就把张献忠给射下了马来。

　　满人的箭重，有手指粗细，三尺多长，除了破甲箭会做成针状或者三棱锥、四棱锥的形状之外，箭簇一般又宽又大，活像一支小号的梭镖，杀伤力巨大，能够造成极大的伤口，甚至会直接切断手臂或脖子，张献忠恰好没穿铠甲，又被射中了心脏部位，清兵只道张献忠必死，发一声喊，冲杀上来，想要抢夺首级。

　　大西军没和清军接触过，第一次见到这么硕大的箭矢，无不暗暗心惊，虽然清兵不多，但是早被夺了气势，哪里还敢应战？好歹没扔下张献忠不管，把他驼在马上仓皇退回了山神庙，也幸亏禁军营反应迅速，又有寨墙依托，才没让清军乘势冲杀进来。

　　众人手忙脚乱，把张献忠抬进大殿，汪兆龄和张献忠的四大义子张可望、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围在他的身边，这才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吊一口气，坚持着不肯咽下。

　　汪兆龄知道他有话要说，说道：“万岁爷，有什么话您就吩咐吧。”

　　张献忠闻言，睁开眼睛缓缓移动目光，看到张可望的时候，颤颤巍巍抬起手来，张可望赶忙双手握住他，只听他艰难说道：“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五人正在狐疑，忽见张献忠瞪大双眼，用尽力气喊道：“我死，尔等急归大明……毋为不义！”

　　言罢，一代枭雄气绝身亡，这一天是大西大顺二年（顺治三年，1646）十二月十一日。

　　众臣免不得悲伤一阵，但是此时山下也已经开战，西军的主要将领都在山上拜神，必须立即赶回去指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众人很快止住悲伤，决定由禁营护卫皇后陈氏以及汪兆龄等诸位文官撤离山神庙，武将各自回营组织厮杀，然后分头撤离，全都到顺庆（今南充）以南五十里的都尉坝取齐，依据有利地形布置防御，再定下一步行止。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好在鳌拜只有数千人，要吃掉几十万大军未免力有不逮，西军虽然损失惨重，战死、逃亡者不计其数，但是主力却得以成功脱身，仍有十万余众，未来尚有可为，只是仓促之中无暇安葬张献忠遗体，汪兆龄擅作主张，在撤退途中用一条锦被裹了遗体，外覆黄绫，草草把他掩埋在了山间僻静之处。

　　这事可大可小，全看张可望等人与汪兆龄的关系如何，如果关系好，那就是事急从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汪兆龄撺掇张献忠滥杀无辜，还以丞相自居，恃宠高踞诸将之上，早就惹得张可望等人不满了，遇到此事正好趁机发难，想要就此除掉汪兆龄。

　　可是汪兆龄也不是个傻子，早就料到了张献忠一死，张可望等人会跟他过不去，已经拉拢了皇后陈氏，对她说道：“老皇帝无子，也没有兄弟、侄儿，大位只能传给义子，届时娘娘将何以自处？不如将可望等四人除掉，娘娘选一幼儿承祧，亲手抚养长大，才能与娘娘同心。”

　　这话自然说到了陈氏的心缝里，由不得她不同意，但她也不是个糊涂人，知道此时敌情凶险，作战还要指望张可望等人，所以只答应了汪兆龄徐徐图之，但是毕竟结成了联盟，不会眼看着汪兆龄反被除掉，于是召来四人，说道：“先帝本有一子，刚满周岁，撤离西京（成都）时先帝自谓，‘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故而亲手杀之。这件事可望你是知道的吧？”

　　张可望当然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不仅说了“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而且还说了“可望你终为太子”，闻言当然不会否认，急忙说道：“母后说得对，父皇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儿臣亲耳所闻。”

　　“是吧？”陈氏颔首说道：“先帝之所以如此对待亲生儿子，是不想辱及英名，又怎会大肆兴建陵寝，任由鞑虏侮辱梓宫？你们都是先帝义子，手握重兵，深得先帝信重，不可违背先帝遗愿。况且如今形势危急，此地不可久留，还望你们以国事为重，先脱离险境，诸事都待安顿下来之后，徐徐再议不迟。”

　　这话说得有理，但是四人本来就是找邪茬，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原该不听陈氏劝解才对，可是陈氏提到了张献忠杀害幼子一事，又说诸事都等到安顿下来之后再议，张可望不免起了当太子、继大统的野望，有心获得皇后的支持，于是说道：“母后所言有理，是儿子们意气用事了。请母后放心，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儿子们告退，这就回去安排发兵，早日离开这个险地。”

　　他突然改了主意，而且代表其他三人表了态，三人都感到很意外，出来之后，张定国不满道：“约好了的事情，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弄得我们很是被动。”

　　张可望笑道：“宁宇（张定国字）休要焦躁。她毕竟是皇后，父皇尸骨未寒，不宜太过驳她的面子。汪贼不过是个文人，虽是丞相，却不掌兵权，杀他比杀鸡还要容易，且让他多活几日倒也无妨。”

　　这话冠冕堂皇，张定国虽然仍是气鼓鼓的，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张能奇与张可望关系最好，见状赶忙打岔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母后立即发兵，下一步我们要到哪里去？”

　　张定国“哼”了一声，说道：“父皇临终遗言，要我们‘急归大明’，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南下投奔明朝的四川总督王公应熊！”

　　张文秀说道：“王应熊远在播州（今遵义），中间隔着重庆，而重庆总兵曾英曾与我军数度交战，恐怕不会轻易放我们过去。”

　　重庆本是张献忠进入四川后占领的第一个重镇，却在去年春天被曾英夺了去，此后张文秀率军反击，又被曾英击败，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些发怵的，本意是希望能跟曾英讲和，可是张可望另有打算，闻言立即说道：“前有大江，后有强敌，是死地也！曾英如果放我们过去，那自然再好没有，如果阻拦我军，却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打过去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