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见张岱等人是件计划之外的事,得到了唐甄更是个意外之喜。

  在李自成的心目中,招揽路振飞、堵胤锡这样的人,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以便让大顺更好地活下去,并且尽快实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宏愿。

  招揽张岱、陈洪绶这种名流,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也是软实力的体现,所谓千金市骨,名流的广告效应杠杠滴,会为大顺招来更多的人才。

  招揽方以智、宋应星则不必说,自然是为了发展科学和技术,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唐甄,包括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这些年轻人,则是大顺的未来,李自成要是不想把自己的“重整河山复大顺”搞成另一个“洋务运动”,那就不能不重视这些人的启蒙思想,毕竟“别创一格”是需要社会基础的,没有基础却妄想依靠顶层设计改变社会,搞得好,是人亡政息;搞得不好,那就是头破血流,甚至身死名辱!

  所以意外得到了唐甄,由不得李自成不兴奋,而更令他兴奋的是,转过天,大名鼎鼎的张苍水(张煌言号)到了长沙!

  张苍水,名煌言,字玄著,浙江鄞县(宁波附郭县)人,明末著名的抗清英雄,于顺治二年(1645)起兵抗清,为了复明而奔波劳碌,纵横于锋镝之下,三度闽关,四入长江,二遭飓风覆舟,破家为国,历尽磨难,直到康熙三年(1664)被俘就义,前后历时一十九年,人称“煌言死而明亡”,英名与抗金英雄岳飞和抵抗瓦剌入侵、打赢“北京保卫战”的于谦并列,被誉为“西湖三杰”,李自成前世还曾去杭州南屏山北麓的“苍水张公之墓”凭吊过,见到墓碑上的“皇清赐谥忠烈”几个字,很是唏嘘了一阵。

  敬仰的英雄来了,而且有机会改变英雄的命运,不使英雄含恨而终,想要不兴奋,这可能吗?

  所以李自成很兴奋,闻奏之后毫不耽搁,立即下旨召见。

  很快,张煌言就来了,在主客司员外郎邝露的陪同下,气宇轩昂地走进御书房,向李自成施礼道:“下官翰林院编修张煌言,奉大明鲁监国殿下谕旨,特来拜见大顺皇帝陛下。”

  李自成凝神细瞧,只见张煌言头戴皂条软巾,身穿玉色暗云纹直裰,脚下白绫袜,镶边云头鞋,看上去很年轻,只有不到三十岁年纪(时年二十八),五短身材,容貌清瘦,虽无出奇之姿,却有卓然之概,除了胡须比较多之外,与前世见过的画像十分相似,当下颔首笑道:“苍水先生免礼。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路上不太平,不怎么好走吧?快快请坐!”

  张煌言谢座道:“多谢陛下赐座。煌言自海上来,历时将近三个月,虽然不免风餐露宿、躲避追捕之苦,但是为了驱虏大计,却也甘之如饴。”

  驱虏大计?李自成笑了笑,说道:“先生请坐下说。”

  张煌言再次谢座,坐下说道:“方今天下大势,虏强汉弱,抗虏诸军若不联合,仅凭一己之力各自为战,即如闽不救越,越溃而闽不独存。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鲁监国殿下有意与顺、桂联盟,合众弱而抗一强,以救黎民于水火,以解名教于倒悬。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以海现在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又隔着十万八千里,你让我怎么跟他联合?李自成笑道:“朕先前与隆武朝有盟,隆武亡后,又与蜀监国结成了兄弟之盟,永历朝也派来了使者,只要他肯仿效闽浙故事,与蜀监国和平相处,朕也无意与他为敌,鲁监国远在东南,与我朝不相接壤,自然更没有不允之理。朕同意结盟,细节问题请先生与都知院详谈。”

  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张煌言眨了眨眼睛,心里蹦出来一连串好几个问号:蜀监国是谁?难道是蜀王后裔也称制监国了?他在哪?在四川吗?可是四川不是张献忠的地盘吗?隆武与李自成结成的是君臣之盟,蜀监国为什么给降为了兄弟之盟?莫非是有求于李自成吗?求什么?求他协助对抗张献忠?就不怕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还是说有别的什么所求?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对抗桂藩?如果是的话,这李自成却是难得,竟没趁机挑拨桂蜀争立,从而渔翁得利,反劝二藩效法浙闽和平共处,这份顾全大局的胸怀不是凡人所能具备的,莫非是以前错看了他?如果与其结盟的话,有蜀监国的兄弟之盟在那里摆着,我们要跟着学吗?桂藩会不会学?桂藩不学的话,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桂藩会不会被灭?桂藩如果怕被灭了而委曲求全,我们不与李顺接壤,是不是就可以坚持君臣之盟?还是说八竿子都打不着,干脆什么盟也不结算了?可是那样的话,我又是干什么来的呢?

  问号太多,张煌言又从十月份开始就一直在潜行来长的路上,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一时不免要宕机,正在分不开瓣的时候,却听李自成又说道:“郑氏纵横海上,诚然无敌,金银宝货,亦不匮乏,奈何海上不产粮食,光有金银当不得饭,若不能在大陆上扎实立足,解决粮食问题,败亡无日,不卜可知。鲁王依附郑氏,僻处海岛,进无以建功,退无以自足,唯受郑氏挟制,自取其辱耳。”

  他在使坏!张煌言听出来了,虽然心中不无赞同,却仍然不悦道:“殿下莫非是在离间我朝君臣吗?”

  李自成的确在使坏,但如果这么轻易就被别人识破了,那他也太小儿科了,当下笑着否认道:“朕没有那么无聊,朕是在给先生出主意。”

  真能这么好?张煌言心生犹疑,不免仔细打量起李自成来,只见李自成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目,直鼻权腮,端的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全不似传说中的凶狠狡诈之相,回想起进入湖南之后的沿途所见,自忖给自己一个县,就算三年时间也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平,不禁暗自倾倒,倒是先有几分信了,拱手说道:“敢请陛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