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不会静止，也不会顺从人的意志：痛苦总是度日如年，快乐却又总是度年如日；盼望的时刻总也不到，怕到的时刻却又转瞬即至；它似乎是主观的，但人说得不算；它应该是客观的，那就得有一块表。
李自成有摆钟，没有表，也从没想过这个时代会有表（其实欧洲已经有了），可是世事难料，当他回到长沙没几天，刚把积累的政务处理得差不多，宋应星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孙天耀的钟表匠，说是从广州来的福建龙溪（漳州附郭县）人，继承了其父孙孺理的独家绝技，能造“一寸许之自鸣钟”，在广州已经造了一只，故意来到长沙，要进献给皇帝。
一寸许？这不就是怀表吗？李自成又惊又喜，赶忙召见，结果却大失所望，孙天耀献上来的只是一个袖珍摆钟，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怀表。
摆钟靠摆锤来分配时间，颠簸摇晃会打乱它的节奏，所以计时和随身携带不可兼得，可是怀表就不一样了，它用游丝摆轮代替摆锤分配时间，靠游丝的弹性控制节奏，降低了颠簸摇晃对计时准确性的影响，因此可以随身携带，方便性不言而喻。
但是李自成看重怀表可不是图方便，他是出于军事目的，如果将军们人手一只怀表，管它走得准不准，只要作战之前对一下表，那么至少在作战的这几个时辰里，全军都会有一个统一时间，比起看太阳来不知要精确多少倍，对协同作战具有重大意义，只可惜他却空欢喜一场，孙天耀献上的并不是怀表。
“这么小的自鸣钟，真是好手艺，”遗憾之余，李自成并不想打击孙天耀，点头赞许道：“朕收下了，有赏。”
孙天耀满心欢喜，赶忙叩首谢恩。
宋应星说道：“陛下，自鸣钟结构精密，机关精巧，臣捉摸着，或许对燧发铳的发火机关也有帮助，曾请孙匠师看过，果然还有改进的余地，至少能防止走火，还可以将火砧与药池盖结合在一起，发射时自动打开药池，简化操作步骤，另外还有其他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还需要试验。臣想请孙匠师留在湘江学院任职，请陛下俯允。”
顺军现在列装的火铳仍然是火绳铳，燧发铳虽然已经研发出来了，但却并没有大规模生产，仍处在进一步完善的阶段，而顺朝缺乏真正懂机械的人才，改进的进展其实并不大，别说是宋应星，就连李自成也同样一筹莫展，谁都没想到摆钟是这个时代最精密的机械装置，应该请几个钟表匠参与其事，孙天耀自己找上门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李自成本来还是没往这方面想，宋应星这一提醒，登时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打开了思路，不由得大喜道：“宋卿所奏甚是，朕焉有不允之理！不光是改良扳机，还有膛线！可以设计一种机器代替人工，不管是用水力还是用畜力，都能大大提高效率，一并交给孙匠师研制吧！”
宋应星闻言也受了启发，同样大喜道：“向来钻铜都用旋钻、打钻，但是铜软铁硬，人力太弱，用此法刻膛线，十倍之工仅得一倍之效。琢玉有掏膛之法，以精钢卷筒接于轴上，脚踏使转，以掏其膛。臣曾仿照此法制造钻床，用绞盘带动钻头，可惜不太好用，还是得用旧办法一点一点钻。如果能造出这种机器，必定省工省银，那就可以大量装备部队了！”
这个时代制造火铳全靠人工，效率低下，价格高昂，一杆滑膛火铳需要用工三十四个，用银二两三钱一分，光是制作铳管，包括炼胚打板、卷筒、钻铳心、剉磨，就需要用工二十三个，占了总用工的三分之二，若要再刻上膛线，那差不多每刻一寸就要增加一个人工，费用嗷嗷地往上涨，效率却低得无法直视，吴汝义去年年底在罗洋山曾经说过，“明明有好东西，却只能用孬的”，其实并不仅仅是抱怨，做为军备部主官，他也有很多苦衷。
孙天耀说道：“绞盘可以省力，宋院长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绞盘转动不稳定，所以才不如旧法好用。小民想，若说转得稳定，再也没有比时针更稳定的了，如果改用钟芯那样的齿轮传动，也许会解决问题。”
“齿轮也可以省力吗？”宋应星问。
《天工开物》里记有牛力水车，利用的便是齿轮传动，“大抵一人竟日之力，灌田五亩，而牛则倍之”，但是宋应星只以为这是牛力大于人力的结果，其实并没真正掌握齿轮传动的原理。
孙天耀显然比宋应星更在行，点头说道：“既可以放大，也可以缩小。钟芯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咬合，就是干这个用的。小带大是放大，但是转速也变慢；大带小是缩小，转速则变快。”
“原来如此！”宋应星点头赞叹，并不知道这种说法也不十分准确——齿轮系统传递的是扭矩而不是力。
李自成倒是知道这一点，他要的就是制造一个齿轮变速箱，在输入同等功率的情况下输出更大的扭矩，从而提高拉膛线的效率，但是他的静力学、动力学、运动学“三大初探”胎死腹中已经一年半了，没人知道扭矩和力有什么区别，要解释清楚太费口舌，所以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重又憧憬了一下什么时候写完这三本书。
孙天耀又接着说道：“受陛下启发，如果采用水力或者畜力，小民觉得，其实不光是膛线，铁板也可以用这种办法轧出来，只要力量足够大，就跟擀面皮一样，有个辊子就可以，只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铁板可不是面皮，能不能造出合用的辊子却不好说。”
现在的铳管都是卷制的，所以需要板材，而板材只能靠锻打获得，真要能够轧制，无疑又是对效率的极大提高，宋应星双眼放光，就像年轻的小伙子见到女人的胴体，满满都是垂涎欲滴的样子，叫道：“这件事可以交给铁冶所！——是吧，陛下？”
“没错，”李自成也很兴奋，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笑道：“你们可以跟工部合作，张虞机肯定乐意，不过除了辊子，承受辊子轴的……轴承，承受辊子轴的轴承受力最大，也需要精钢制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