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李自成始终是旁观的态度,没有急于表态,因为他也对“县佐制”心里没谱,想要多听听各方意见再做决定,并没因为“前土司”赞同就像某些人那样神经过敏,可是彭肇桓谋逆却非同小可,一被揭发出来,他就立即采取行动,命令都司监把彭弘澍、彭肇相父子抓了起来,其余家人则全部在府中圈禁,等候发落,同时命令对其他土司监视居住,发现不轨立即锁拿,又命令辰州防御使李秉道配合当地警署捉拿飞水寨总管彭廷春以及相关人员,还知会了皇后高桂英和湘西经略使刘体纯,让他们提高警惕,谨防土司生变。
然后李自成下了决心,决定实行“县佐制”。
那些反对“县佐制”的人主要认为,峒区的读书人难免会跟土司土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土司才会支持“县佐制”,意图是通过县佐架空县令,掌控地方政治,从而变相地实现土司复辟。
这种想法不无道理,但是有些鸵鸟心态,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问题就不存在了,李自成不一样,他不担心县佐是土司的人——土司才有几个人?可以把他们全部迁离峒区,实在不行还可以物理超度,人都不在了,还复辟个屁!问题不在土司身上,而在县佐自身,因为县佐架空县令几乎是必然的结果,那么还要县令干什么?
这是另一部分,也是较少的一部分反对者的看法,也不知道他们早都干嘛去了,为什么别人不反对,他们也不反对,别人反对了,他们才跟着跳出来。
这部分人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从维护朝廷权威的角度表示反对,认为不派流官等于朝廷没能有效统治峒区,派了流官却被架空,则不仅没能有效统治,而且还会引起轻视之心,“将有肇衅构乱之虞”。
对这种意见,支持“县佐制”的官员们嗤之以鼻,他们不认为县令被架空是必然结果,“即如‘胥吏之害’,能官勤官必无是害,唯有昏官懒官方才受人摆布”,所以关键在于“用良员,严考绩”,而不是“因噎废食,坐视县政日废而晏然不顾。”
所谓“胥吏之害”,是指胥吏凭借着自己本乡本土,久典一职,熟知文书章程、律令制度的优势,把持基层政务,欺下瞒上、徇私枉法之害,是中国古代官僚政治的通病,有“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之谓,顺朝其实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只不过新建立的王朝革故鼎新,还处在事业上升期,表现得不够明显罢了。
县佐也跟胥吏一样,从长远看必然架空县令,成为事实上的一县之长,而且很可能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演变出类似于“胥吏之害”的“县佐之害”,但是县令也好不到哪里去,从长远看同样会腐化变质,演变为“县令之害”,“贪官污吏”这个词早就已经说明了官也好,吏也罢,其实都是一丘之貉,信任县令不见得有多好,信任县佐也不见得有多坏,所以朝臣的争吵给了李自成很大启发,让他把原本有些含混不清的想法全都捋清楚了,又受到彭肇桓谋逆的刺激,所以不再犹豫,决定更加坚定地依靠底层峒民,在永顺和乾州全面推行“县佐制”。
于是,他召集群臣会议,与会人员有参知政务使顾君恩、参察群僚使张凌、参谏诸事使许文耀、资政院总裁周堪赓、吏部侍郎宗洪圣、户部侍郎张士政、礼部侍郎姜学易、掌弘文馆大学士李化鳞、掌集贤馆大学士胡澥、学士郭金台、国子监祭酒黄学和、湘江学院院长宋应星、副院长方以智、湖南省督堵胤锡、怀化郡郡守刘苏、永顺府府尹欧阳阙如以及其他一干相关官员。
人太多,御书房装不下,会议地点选在了兴庆宫的正殿,也就是由原来的义学讲堂改造成的勤政殿,这是李自成搬进兴庆宫以后第三次使用勤政殿,前两次分别是今年的元旦和正月十五,他在这里接受百官朝贺,在这里议事却是头一次。
“都察院张卿、吏部宗卿,”他开门见山道:“朕决定增设县佐之职,秩从九品,为县令属官,虽由民间推举,不由吏部铨叙,但与部选官员一体考绩,三年一考,三考为满,初考即行黜陟,考满则迁,历次考察优异者可至汉地为官。”
顺朝对官员的考核沿袭明制而略有调整,分为考满和考察两种,考满是定期考核,主要由吏部负责,考察是不定期考核,分为考核京官的京察与考核地方官的大计两种,由都察院会同吏部共同负责,军官和司法官员则由兵部和都判狱讼院自行考满,由都察院参与考察,并负责监督,所以李自成要点张凌和宗洪圣的名。
他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本以为这样把没有功名的“蛮夷”硬塞进官僚体系,还允许考满后到汉地任职,一定会遭到反对,不料最喜欢跟他顶牛的“硬骨头参谏”许文耀没有顶牛,“冷面参察”张凌则率先出班,恭敬领旨,慌得吏部侍郎宗洪圣也赶忙出班领旨,反倒把李自成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经过自己一次次的“神预言”,在这种涉及长远的问题上,群臣已经不敢反对他了,毕竟他是“开了天眼”的,能看到群臣看不到的未来,在这些事上反对他,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设立县佐就是这样一件涉及长远的事,所以没有人反对,李自成也没有非跟群臣吵架的怪癖,虽然意外,却也非常高兴,调整了一下坐姿,又说道:“除了县佐之外,资政院周卿,还要增加几个永顺和乾州籍的资政,按规矩来,他们原来不参加科举,文士院资政从那些卸任土官里选,庶民院也照例要选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但有一条,所有资政必须要懂汉话。”
周堪赓同样爽快地领了旨,原计划里的重头戏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解决了,然后议题进入了原本不是重点,但群臣终于可以插话,因而反倒显得更像重点的汉化问题上来了。
“怀化刘卿,”李自成说道:“你把永顺、乾州的移风易俗情况给各位臣工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