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到底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即明白过来,赶忙拱手说道:“臣明白了!些些基础而已,以往难学,皆因《算经》晦涩,读罢不知所云,故而难学,若按陛下之法编订教材,中智以上自学可通,断无难学一说。是臣多虑了,臣领旨,回去后就着手编订应试教材,尽快印行,必不误事。”
“如此甚好,”李自成点了点头,又指点道:“应试教材不同于你们用的教材,你们是要往深里研究的,理论性更强,应试教材却要以实际应用为主,兼及理论,所以要多列例题、习题,比如田亩测量、谷物换算、土方测度、赋税均输、利息股息之类,要学过之后能够熟练掌握,省得将来出去做官的时候被奸胥巧吏们蒙骗,没得给读书人丢脸。”
这下没人反对了,不仅不反对,反而开始佩服起来,因为“胥吏之害”是最近的热门话题,人人都知道能官可制恶吏,但是能官却可遇而不可求,实际上有办法也等于没办法,如今皇帝只是做了一点小调整,只是加试算学和几何学罢了,却可以批量培养能官,谁还有理由反对?又怎么能不佩服?何况“数”确实是六艺之一,“必有可观”,并且唐朝科举也的确有书数一科,而大顺又多仿唐制,想要找赞成的理由同样也能找到很多呢?
这才叫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呢!但是政治向来如此,本质上没有是非,只有利益,如果政治主张恰好代表了正义,那不过是代表正义更有利罢了,正如刘备所言:“(曹)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并不是他真比曹操高尚,而是他不比曹操高尚就得死,所以不得不高尚,只不过他能坚持一生如此,动机究竟如何倒也不重要了,毕竟有些事只能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就没有完人了。
李自成深刻地了解这一点,所以从不与当代的通行价值观发生正面直接对抗,而是把自己的理念包装成符合当代价值观的样子,这件事也是这样,虽然他从上一世就认为研习儒家经典充其量只能“修身”,对“齐家、治国、平天下”屁用没有,但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对科举的虚假重视,实际却在第一次见到宋应星的时候,就想把科举分为经学和实学两科了,现在这种办法不过是当时想法的变体,看上去更加不显山不露水了而已。
见到群臣不再反对,李自成暗暗得意,又接着说道:“至于全靠自学究竟能不能行得通,朕也不是很有把握,所以要在怀化试点。宋卿,由湘江学院选派教员有没有问题?”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宋应星哪还会说有问题?闻言赶忙说道:“湘江学院的学子不同于国子监,多是无意科考之人,只要多给银两,料想不难募到人选。回陛下的话,没有问题。”
这话李自成爱听,比起唱那种忠君爱国的高调,诱之以利才是厚道的举动,否则难免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于是点头称是,说道:“经费就从教材发售里出吧,不要再让户部出银子了。户部张卿——”
他又叫张士政,“虽说湘江学院是户部全资兴办的,所有收入都应该是户部的投资红利,但是劳心不同于劳力,你若抠得太狠,人家再有发明,离开湘江学院自己发售,你不也得干瞪眼?别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该放手处且放手。你们还是一起研究个分成办法吧,要让马儿跑就得多喂马儿草,吃饱了才更有劲头干活不是?”
方以智闻言,想起了一起喝酒时欧阳阙如说的话,不由得看了看他,两人相视一笑,都以为这下张士政没法再抠门了,不料张士政却说道:“陛下所言固然有理,但是只对饮马投钱、知恩图报者有效,对那种见利忘义之辈恐怕不见得有效,毕竟不管怎样分成,都不如自己发售赚得多,而湘江学院每有发明,所得都不是小钱,能有几个守得住廉操的?还请陛下明鉴。”
你可真是抠出了天际!众臣闻言无不暗暗鄙夷,但是鄙夷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出了实情,毕竟谁也不是圣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也别说谁,真没几个能保证不动歪心思。
但是事是这么个事,说出来就不对了,总要给人留点体面嘛!看来张士政又犯轴了,这样打击一大片,太不厚道,还是应该鄙夷,而且有些可恨。
李自成却一点也不鄙夷,更不觉得可恨,笑道:“这牵涉到发明成果的归属问题,可以分为职务成果和非职务成果两类:学院投资并组织研发的是职务成果,自然要归学院所有;个人投资并自行研发的是非职务成果,归个人所有。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民法典》马上就要出台,以后谁敢用职务成果谋取私利,可以告他侵犯了学院对职务成果的所有权,让他停止侵犯、退还非法所得并给予赔偿。”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在脑子里打了个记号,提示自己事后要把这一条补充到《民法典》里,然后又说道:“为了防止临出成果之前离开学院而给学院造成损失,还可以规定竞业禁止,比如三年内不得发表相同课题的成果什么的。如果人家离开三年了,学院还是没能拿出成果来,那就活该让人家发财——放你先跑了三年,你却还是让人家给追上了,得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指责人家?”
最后这句话说得俏皮,众臣都笑,张士政也无话可说,只得跟着尬笑了笑,心里却暗暗埋怨皇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么大一笔银子轻易就舍出去了。
李自成不管他那一脸的不自然,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不管是开办官学也好,还是开办书院也罢,是不是都有点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呀?有那么多学生去学习吗?以后的生源又怎么解决呢?这个问题,刘卿、是知,你们考虑过没有?”
他一直有全面开办基础教育的打算,但是这太费钱了,所以他一直没敢提出来,如今有移风易俗的迫切需要,让他又动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