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他们”,指的是那些专门伺候皇帝起居的宫女宦官,听说皇帝起床了,自然少不了一通忙活,有人进来帮着李自成穿衣服,也有人帮他梳头——把睡觉睡散了的头发重新绾好——还有人端来漱口茶、洗脸水,以及毛巾、胰子(肥皂)等物,伺候皇帝洗漱,直到这些都完事了,李自成收拾停当出了卧室,又有人进来收拾床铺,打扫卫生,一切皆有法度,虽然人多,但是忙而不乱。
见到李自成出来,高慧琼跪倒施礼,李自成还是懒洋洋的,伸手虚扶了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高慧琼起身笑道:“估计鞑子的粮草辎重攒得差不多了,秋风下来后,天也渐渐凉快了,是时候再给他们放把火了。”
李自成想起了火烧船官浦,笑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去主位的交椅上坐了,不免叮嘱道:“打仗不是儿戏,你要加点小心,别逞能。你去八面山的时候,你母后整天担心你,三天两头地念叨,最怕你这个争强好胜、我行我素的劲头。你如今也大了,有了历练以后,也该准成些了,少让她操点心。”
“母后就是爱操心!”高慧琼撇了撇嘴,笑道:“打仗哪能没危险?她自己枪林箭雨里杀出来的,她不说什么,轮到我了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不讲理!待在家里安全,要不我不去岳州了,让母后少操点心?”
这本是随口一句玩笑,有些怄气的成分,本心并不是不想去,可是话刚出口,她却心里猛地一动,不由得暗暗惊呼:让谁去查还能比我亲自去查更可靠?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玩笑变成了正经诉求,李自成并不知情,只笑骂了一句“贫嘴”,接过秦喜端来的茶水,恹恹地喝起茶来。
高慧琼却起身凑了过来,笑道:“父皇,我真的不去了,行吗?”
“你这孩子!”李自成有些意外,数落道:“当初非要去特战营的是你,现在不要去的也是你,怎地这么没有长性?”
“不是,父皇,”高慧琼赶忙解释道:“是彭肇桓的案子又有了新发现,真正谋反的人可能不是他。我想留下来把这件事查个清楚,反正特战营有那么多人,不缺我一个,您就准我留下来吧。”
真正谋反的另有其人?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李自成虽然消沉,却也不自觉地打起了精神,问道:“什么新疑点?”
“有一封信,是彭弘澍写给彭肇桓的,内容是说彭廷春有异常举动,让彭肇桓多加留意。这岂不是说真正谋反的人可能是彭廷春,而彭肇桓其实是忠于朝廷的?”
如果真有这么封信,的确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是长沙永顺侯府和飞水寨“土王宫”的所有信件、文书都被警部抄没了,如果这封信真的存在,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由高慧琼提出来?李自成摇了摇头,并不相信,接着喝他的茶,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别不是道听途说的吧?”
“是彭玉珍亲口跟我说的!”高慧琼情知擅闯彭府这种事早晚会被捅出来,与其隐瞒遮掩,不如实话实说,也许可靠的消息来源还会有助于让她留下来,心说:发昏当不了死,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好了,只要让我留下来就行!当下坦然承认道:“我刚刚去见过她。”
可是李自成却没意识到她是擅自闯去的,注意力全被彭玉珍吸引去了,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年雪后在沅江楚贡亭的邂逅,手捧盖碗出了一会儿神,缓缓说道:“就算真有这么封信,彭肇桓死后,也一定会落到彭廷春的手里,他会留着把柄给人抓吗?实话告诉你吧,别说这封信,其他任何与本案有关的信件都没发现,一定是提前都被销毁了,即使彭玉珍所言不虚,恐怕也回天乏力了。”
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高慧琼显然另有看法,闻言喜道:“果真一封也没发现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当然一封也没有,事实上,正因为没发现任何物证,对其他同谋的指证只有口供,而口供又因人而异,根本就对不上,所以才让参与会审的三个部门意见相左,只能等待把那些所谓的同谋都抓来,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才可能打开突破口,不然恐怕只能“宁肯信其有”了。
这样很可能办成冤案,怎么会是好消息呢?李自成莫名其妙,问道:“此话怎讲?”
“父皇您想啊,”高慧琼有些雀跃,说道:“彭廷春突然被抓,他哪有时间销毁证据?就算有,仓促之中又怎么会销毁得这样干净?必然是抄没的时候没抄出来,不然绝不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
这孩子有些刑侦天赋呀!李自成暗暗称奇,又说:“就算当时没抄出来,现在彭廷春已然被抓,他的家人还不赶快替他毁掉吗?恐怕再去找也找不到了吧?”
“不不不不!”高慧琼连连摆手,“这种事,知情者一定很少,必是彭廷春的亲信,都已经被抓了,其他家人也已圈禁,一未必知情,二不能自由行动,恐怕很难有机会销毁罪证,非常值得再抄一遍。”
确实如此!李自成自愧不如,忽然动了让高慧琼到警部去任职的心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虽说由于皇后高桂英的原因,顺朝相对比较重视女性,但也只是在军中有所体现,大多从事后勤、医疗等辅助性工作,除了高桂英女兵卫队、特战营女兵队以及少数执行特殊任务的女兵小队之外,像小说《李自成》里“健妇营”那种成建制的大规模女性作战部队并不存在,各级官府中更是压根就没有女性,这固然有女性识字率比男性更低的原因,但是传统观念的影响更大,毕竟女官向来只存在于内廷,让她们像士大夫那样在外朝任职是不可想象的,至少没有功名这一条,就足够把她们挡在官僚体系之外了,难道还能让高慧琼到警部去当个吏员吗?这和她的身份不符,未免太委屈她了。
“父皇?”见到李自成出神,高慧琼不知是什么原因,以为在思考让不让她留下来,等了一会儿之后,满怀期待地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