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原因就是,大顺在北京拷掠百官,追赃助饷,造成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如果不让明朝把岭南彻底祸祸一番,原本抗清的“岭南三忠”可能就要抗顺了,毕竟,顺朝要推行减租减息和官绅一体纳粮,这是很拉仇恨的,又不像盘踞在云南一隅的大西军余部,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外患,可以心无旁骛地整合内部,湖南始终都面临着清军的巨大压力,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既对内又对外,对于大顺来说,贪多嚼不烂,还是好好经营湖南才更有利,等跟清军打过几场漂亮仗,真正站稳脚跟之后再图谋两广也不迟,估计到那时候,经过明清两军的反复蹂躏,顺军入粤将面临“箪食壶浆以迎”的盛况,很快就能完成整合,把两广的人口和生产力转化为支持战争的有力后盾,而不是离心离德,扯顺军后腿的不安定因素。

  这个理由很鸡贼,而且不“大慈悲心”,所以李自成一直讳莫如深,即使现行对明策略引起了刘希尧的明显不满,他也只拿金声桓说事,其实城府相当之深,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直来直去,见到已经说服了刘希尧和顾君恩,心里暗暗得意,这才说起正题,笑道:“说说怎么处置朱慈爝以及俘虏的明朝官员吧,还有刘承胤和陈友龙。这件事不仅是军事,也是政事,正好顾卿也在,你也说说意见。”

  刘希尧率先说道:“既然要让明朝暂时活下去,那么盟约表面上就还得遵守,看来除了愿意归顺我朝的,其他人也只好放了。”

  他仍然主张放人,但是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了。

  顾君恩则说道:“放可以放,但是不能马上放,要看看明朝的反应再说,毕竟我朝占领了靖州全境,他们不会连个说法都不要,也许盟约很快就要失效了。”

  “大参说得是!”刘希尧如梦方醒,点头赞同道:“我朝以讨逆为名出兵,占人家的地盘总归有些不地道,需要有个说法来应付他们。他们如果接受不了,那就由他们来毁约好了,这个恶人咱们不当!”

  “还是以市赏为借口怎么样?”顾君恩笑道:“永历现在肯定是拿不出这笔钱来了,让他用靖州抵偿,这不算欺负他吧?”

  “怎么不算欺负他?”刘希尧哈哈直笑,“咱们的缴获可不少,足够抵他们三年的市赏了!何况还有个施州卫?不过,就是要欺负他,不然他哪会翻脸?”

  “他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施州卫的情况,”顾君恩笑着摇了摇头,纳闷道:“这个张壮云(张凌字)怎么还没来呢?”

  然后话题就从靖州转移到了施州上,李自成说道:“怎样处置嵇筠暂且放一放,他在施州的举措恰如顾卿刚才所说,称得上切中肯綮,张弛有度,朕看就照准吧。至于官员嘛,荆西丢了,闲着也是闲着,改任施州也不错,着他们将原印缴回,由吏部颁发新印,朕看除了那个施州府同知万国定,其他人就不用调整了。”

  万国定原本是荆门州州牧,跟随马重僖所部一起撤到了夷陵(今宜昌),之前由于调配军需物资失当,激起了“强抢辎重事件”,遭到武官的弹劾,但是在文官的力保之下,李自成并没处置他,只说了一句“是非功罪自在朕心”,便不了了之了,惹得武官们其实是有些不满的,这会儿看来是要找后账了。

  刘希尧闻言眼睛一亮,急忙看向顾君恩,只待他反对,便要火力全开把他怼回去。

  可是顾君恩并不想反对。

  从道理上说,万国定贻误戎机,激起兵变,至少说明能力不足,妥妥应该处置,只不过没造成后果,训诫一顿,不予深究,也还说得过去,而且他指出了后勤供应存在的弊端,条分缕析,建议改革,恰好为保他提供了理由和弹药,所以文官们才会集体力保,不想开了武夫参倒士大夫的先例,但是如今这件事的风头已经过去了,犯不上再为了万国定牾逆皇帝,顾君恩端正颜色,起身答道:“陛下圣明,臣遵旨,只是这万国定要如何安排?”

  “让他来长沙,安排个闲差也就是了,”李自成摆了摆手,不愿再说万国定,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但是地名要改一改:施州卫改施州府,可以不动;大田县,《诗》云:‘大田多稼’,地肥美也,可以授民,咸庆丰年,改名咸丰;清源县,清江穿境而过,四周群山环抱,控扼忠路、南坪往来施州的孔道,《易》曰‘利涉大川,利君子贞’,可名利川。”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跟怀化一样,只是改成了李自成习惯的现代名字,另外又引经据典,稍微附会了一下,都是拣好词,图个口头彩而已,顾君恩当然也不会反对,当下恭敬领旨,默默记在了心里。

  然后,李自成又把话题扯回了明朝,笑道:“朱由榔现在还在颠沛流离之中,施州又山川阻隔,消息不畅,他定然不知道现状。我朝在靖州欺负人就算了,人言可畏,施州还是瞒一瞒吧。如果瞒不住了,就往朱容藩身上赖,只说这个大骗子妄图自立就行,我朝还是为了他永历皇帝好的嘛。”

  刘希尧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有个靖州也就够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说:“还要注意两点:第一,盟约可以废,但是战端不可轻开,且待收拾了孔有德,再回头收拾明朝也不迟;第二,也要防着朱由榔认怂,靖州、施州都不要了,那样就得把俘虏都送回去,不能这样便宜,把他们先解到长沙来,让他们开开眼,看看我朝的新气象,也好回去后给我朝当个宣传员。”

  刘希尧笑道:“也许他们看到我朝的新气象,就不想回去了也说不定!”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顾君恩也捻须微笑,恭维道:“陛下可谓深得中庸之道。”

  李自成暗暗汗颜,他可没想过什么中庸之道,他只想着追求利益最大化罢了,既不让人骂他是绑票的土匪,又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利用这些人,结果被顾君恩这么一解读,竟然变得高大上起来,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他伸手去拿盖碗,掩饰自己的尴尬,喝了口茶才又说道:“刘承胤,一个跋扈小人,欺君犯上,卖主求荣,把他杀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