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和朱由榔为什么没有音信?因为瞿式耜实在是太难了。
朱由榔从绥宁逃出之后先到了古泥关,“服御皆匮”,又赶上大雨,狼狈之状着实不堪,幸亏遇到在此劫道的商丘伯侯性,这才解了颠连之苦,刚在侯性的护卫下来到柳州,就收到了瞿式耜的《请移跸桂林疏》。
奏疏怎么来得这么巧?因为清军已经被赶回了广东,桂林暂时安全了,瞿式耜自然要请皇帝还跸桂林,而实际上瞿式耜并不知道朱由榔的行止,只知道皇帝离开绥宁后去了靖州方向,认为靖州近闯,皇帝不会在靖州久留,而会“由靖入柳”,所以让信使兵部职方司主事汪皞直接去了柳州,结果还真让他给判断对了。
在这份奏疏里,瞿式耜声称广西“九郡之内,俱享有年,满篝满车,民生已遂”,具有“安恬之人情”;又有“思恩侯(陈)邦传扼险于梧(州)肇(庆),新兴伯(焦)琏雄镇于(阳)朔平(乐),督辅何腾蛟运筹于全阳(全州)、南安(兴安)”,不论是对顺军还是对清军都有“堵御之成算”;还有“司礼臣庞天寿、宜章伯卢鼎、恢剿宪臣萧琦、监军寺臣李和鼎等,皆悉心为皇上出死力者”,堪称拥有“辐辏之人才”,而且桂林百姓“乡各立团,民自为兵,一朝闻警,制挺而出,可以代王师,可以奏敌忾”,拥有“义愤之民心”,再加上“山水险峻,寡可制众,弱可御强”,只要回到桂林,自然是“中兴大业,肇造西土,自此剿楚奠粤,恢江右,取闽浙,复两京”,全都不在话下。
所谓“安恬之人情”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堵御之成算”则是迷之自信;逃到桂林的大臣倒是挺多,但是不是人才则要两说;至于乡勇民团,“义愤之民心”的确是有,但这份义愤是对清军还是对明军却也难说,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对他们全都义愤,因为说起祸害百姓来,除了顺军是个另类,明军和清军都差不多。
对这份夸大其词的奏疏,“朱跑跑”怎么会信?他别的本事没有,判断安全不安全的本事却是登峰造极,所以他不听瞿式耜的忽悠,反而让瞿式耜到柳州来“面议大计”,话说得也很夸张:“日望为岁,冀单车疾趋,以副眷倚。”
皇帝对瞿式耜既恩宠又倚重,盼望见他盼得好似度日为年,瞿式耜应该赶快“单车疾趋”前去面君吧?并不!
他再次上疏朱由榔,指出桂林乃是省会,“列郡之于会城,犹诸夏之于京师”,皇帝驻跸桂林,则“兵马可以调度,粮饷可以征输,诏令可以流通,人才可以罗致”,而柳州却是“猺獞杂处,地瘠民贫,此最偏僻之区”,至于庆远(今宜山)和南宁,则一个“壤邻黔界”,一个“地逼交夷(越南)”,偏僻得就更不用说了,还是桂林为“西省上游,形胜嵯峨,城郭坚固,确然兴王根本之地,北规楚,东恢粤,惟此地为适中”,而且如今已经“腥膻尽扫,疆宇廓清”,正好可以“奉圣母,安置宫阙,以息风霜之苦;集群臣,谋求战守,以周牖户之防”,这么好的地方,“皇上复何顾?何虑?何揣?何疑?而不迅发六飞(指御驾),以慰中外臣民之望,以安文武将吏之心也?”
这份带有质问意思的奏疏刚刚发出,大顺的礼部主客司员外郎邝露到了,给他带来了刘承胤的人头,并且索取军费和今年的市赏,瞿式耜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次要是没有大顺,永历帝很难逃脱刘承胤的魔爪,但他向来痛恨大顺,一直把大顺看做犯上作乱的弑君寇仇,仍然狡辩说何腾蛟和章旷已经调兵遣将,“无需尔等相助,自能剿灭逆贼”,还反咬一口,说顺军出兵是自作多情,刘承胤已经给了一部分市赏,占领靖州又有大量缴获,不应该得寸进尺,还要什么军费和市赏,反而应该归还靖州和太子以及被扣的明朝官员。
邝露是什么人?邝露是个“放诞纵酒,或散发徜徉于市中,傲然不屑,以是颇为礼法之士所仇”的人,本来就对瞿式耜这种老夫子嗤之以鼻,见他耍无赖,心下更加不屑,当即出示永历帝请求大顺出兵剿逆并且承诺事后必有重赏的圣旨,嘲讽瞿式耜这个阁臣“若非闭目塞听,尸位素餐,必是佯打耳睁,自作聪明”,当初的使者庞天寿就在桂林,“公竟以我为不知耶?”
瞿式耜闹了个大红脸,只得强行挽尊,自称“委实不知,且待奏复”,然后便陷入到了左右为难之中。
按他的本意,顺朝这就是趁火打劫,理当义正辞严地予以回绝,哪怕就此撕毁盟约也在所不惜,因为两次桂林大捷给了他自信,认为自己连清军都能击败,对上顺军同样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他坚持要让永历帝还跸桂林的信心所在,但是顺朝握有永历帝的圣旨,却又让他不能公然这么做,否则自己的名声毁了不要紧,朝廷和皇帝的名声也毁了,那他这个当臣子的罪过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履约,他又心有不甘,力有不逮——自己都穷成什么样了自己知道,忽悠皇帝的话怎么会把自己也忽悠了?别说没钱,就算有钱,把这么大一笔财富送给贼军,这不是养痈自祸吗?何况投鼠忌器,太子还在贼军的手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靖州可以不要,太子也可以不要吗?这也不是臣子该说的话呀!
所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只得请来何腾蛟商议,何腾蛟可倒好,根本就不接他这个茬,只是反复提及皇帝为什么仍然滞留在柳州而不到桂林来,“何以肃将大伐之明威,激发同仇之锐气?”
瞿式耜暗骂何腾蛟滑头,又问他被掳走的家属怎么办,何腾蛟这次大义凛然,慷慨说道:“为天下者,不顾其家;为名节者,不顾其身!擒吾之子,身旁有长子在,可奉祖宗礼祀,次子未见面而生,仍付之未见面而已。”
瞿式耜议了个寂寞,除了哑谜,什么也没得到,虽然话也不用说白,但是责任总要有人担,瞿式耜再怎么敢于“搏击权豪,大臣多畏其口”,这件事涉及太子,他也不能不权衡再三——关键是他赞同何腾蛟的意见,可是怎么对皇帝说呢?说你的儿子别要了,咱们跟李自成翻脸?这能行吗这个!
所以瞿式耜真的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