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心里一惊,急忙扭头看去,却见翰林编修张煌言带着十数个从人,打下游方向而来,见到监国在此哭拜,正在慌忙下马。
“张先生从何而来?”朱以海走投无路之际遇到张煌言,比起他乡遇故交不知道要激动多少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擦了擦眼泪,颤声问道。
“殿下,”张煌言紧走几步,跪倒叩首,流泪说道:“自从绍兴失散,臣四处打探乘舆所在,躲避乱兵,日夜兼程,终于得见殿下安然无恙,真是天佑我大明不亡啊!”
一句话又勾起了朱以海的伤心事,刚刚止住的眼泪不由得又流了下来,便把这一路行来的艰难危险撮其大要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事到如今兵散臣离,势单力薄,却是如何是好?”
张煌言虽然是个举人,但却性情豪放,喜谈兵事,闲暇时亦曾练习弓马,崇祯九年(1636)十七岁时参加县试,由于内忧外患日渐深重,明廷想要选拔文武兼备的人才,便安排了文试之后加试射箭,同场诸生射莫能中,唯有张煌言三发三中,观者以之为奇,去年更是参加了钱肃乐等人领导的宁波反清起义,因功被授为翰林修撰,不久又晋为翰林编修。
所以他从来也不是个文弱之人,闻言立即拭泪说道:“臣由北来,听闻兴国公(王之仁)已经率师退守宁波,所部尚有不少兵丁,犹可一战。殿下应当勉力起行,由臣护送前往海门,寻船径至滃州(今舟山),调取守将黄斌卿所部以为策应,水陆配合,胜负犹未可知。”
这样吗?朱以海闻言一喜,可是随即却又摇头说道:“滃州总兵黄斌卿奉隆武正朔,受封闽爵肃虏伯,贸然去投,恐有不测。”
张煌言劝道:“黄明辅(黄斌卿字)因其父战殁于奢崇明之难,荫封百户,弱冠入边,累功迁至江北总兵;甲申岁(1644)闯贼陷京,又亲率舟师勤王,却被马阮所沮,无奈解兵而归;虽然受封闽爵,但与我军多有联络,数次配合富平侯张侯服(张名振字)、兵部尚书熊雨殷(熊汝霖字)等部跨海北伐,实乃父子两代忠臣,未持浙闽轩轾之见,殿下不必过于忧虑。”
朱以海将信将疑,有心否决张煌言,却又实在无处可去,只得勉强同意,重新上马,随着张煌言同往海门卫赶去。
此时的浙东兵荒马乱,敌情不清,君臣一行惴惴不安,唯恐路上遇到什么变故,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正行进间,忽见前方尘头扬起,必是大队人马正在迎面而来,吓得朱以海魂飞魄散,慌忙拨马便要往回跑,却被张煌言一把拉住了马缰,说道:“对面人多,跑是跑不掉的,请殿下下马,就近隐蔽。”
“言之有理!”朱以海最大的好处就是听人劝,闻言赶忙下马,一行人呼呼啦啦冲进路旁树林,全都趴在了荒草之中,好在这里的草又密又高,马匹卧倒后也能遮住,倒是藏了个严严实实。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煌言刚刚提到的兵部尚书熊汝霖,原任崇祯朝户科给事中,以直言敢谏闻名,因而遭贬,弘光朝复职,直言不改,曾经当面斥责权相马士英,潞监国降清后,于当年(1645)闰六月联合孙嘉绩在余姚起兵反清,被鲁监国授予右佥都御史,总督义师,又以偏师跨海,经营海宁,一时应者逾万,所部号称“熊师”,因功累迁兵部侍郎、兵部尚书,如今浙东兵溃,同样不能坚持,只好率部南下,寻找监国所在,一路败战逃亡,曾经兵势甚盛的“熊师”却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熊汝霖日前到了海门,听说监国正在台州(今临海),担心清军南下,台州危急,所以忧心忡忡,赶忙率人前来接应,一心只顾着赶路,朱以海、张煌言的人又少,没有扬起尘头,所以他并没注意到一伙人藏到了路边,正在策马疾驰,忽见草丛中窜出一个人来,挥舞着双臂向他跑来,边跑边大声喊道:“来的可是熊部堂?在下翰林编修张煌言,敢问部堂引兵何往?”
熊汝霖勒住坐骑,早已认出了张煌言,赶忙翻身下马,紧抢几步,迎住他问道:“张太史(翰林编修的别称)为何在此?”
这时候的浙东明官,好像谁见了谁都是这一句话,就如同贩夫走卒见了面,总要问一句“吃了吗”似的,张煌言苦笑道:“我四出寻找监国乘舆,故而流落在此,正欲前往海门,不意遇到了部堂。部堂这是从海门来?又要往哪里去?”
“我正是从海门来,”熊汝霖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太史从台州来?可有监国消息?如果没有,倒要往黄岩寻去。”
张煌言虽然信任熊汝霖,却也吃不准他为什么要找朱以海,不敢冒险,摇头说道:“听说方国安已经降虏,派了轻骑直趋黄岩……”
“什么!方国安降虏?”熊汝霖闻言大惊,叫道:“如此说来监国危矣!快快!太史快与我同往黄岩救驾!”
说着,他回头招呼士兵给张煌言牵马,张煌言却又问道:“如若接得监国,部堂作何打算?”
“我有兵船泊在海门,”熊汝霖却等不及了,一面回身上马,一面说道:“唯有浮海而走,尚可觅得转机!”
张煌言闻言大喜,拉住熊汝霖的马笼头,笑道:“部堂真乃国之干臣,忠义可表日月!监国正在此地,却也不必再去黄岩了。”
熊汝霖闻言同样大喜,赶忙问道:“此话当真?”
“怎敢欺瞒部堂!”张煌言面露愧色,抱拳施礼道:“值此乱亡,人心难测,煌言不得不以言相试,万望部堂莫怪。”
“欸,这是说得哪里话来!”熊汝霖不以为意,重又下马,问道:“监国何在?何不速速请出相见?”
“谨遵钧命!”张煌言答应一声,当下不再迟疑,唤出朱以海等人,熊汝霖免不得参拜一番,君臣相对垂泪,然后各自上马,驰奔海门卫而来,入城后稍事休整,又逢张名振派了中军官方简驾船来迎,于是更不迟疑,于六月十七日洒泪登舟,海门万余百姓焚香遮道,号呼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