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魏禧，太常寺少卿韩霖早已经等了半天了，李自成也没让他再等，胡澥和魏禧告退之后，立即就召见了他。

　　韩霖被安排到礼部的事虽然怪异，但却并不是秘密，所以都司监很快就查清了原委，却是李自成想多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猫腻，其实只是一笔阴差阳错的糊涂账。

　　就跟刚到长沙的大顺一样，刚进北京的大顺由于在短时间内占领了大片地盘，同样出现了官员不足的问题，很多人都被安排到了并不合适的位置上，那时候要筹备皇帝登基，像韩霖这样博古通今的藏书家被安排到礼部，其实也算用对了地方。

　　这以后就是大顺接连战败，政权建设让位于军事战守，就连“通行免追比”、改追赃助饷为征收税粮和银差的户部，也没做实质性调整，更别说主管礼仪、祭祀和学校、贡举之事，只是搞搞文化教育的礼部了，所以韩霖的礼部从事就一直当到了长沙，之后祠祭司没有主官，又理所当然地升为了祠祭司郎中，再之后因为窦美仪薨逝，没人操办丧事，又转升为太常寺少卿，同样也只能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在这整个过程中，包括韩霖本人在内，谁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一步赶一步的寸劲。

　　“韩卿，”韩霖见驾之后，李自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朕记得你懂西洋铳台（棱堡）的修筑之法，别在太常寺待着了，到军机部去当个点检吧，专门负责修筑西洋铳台。”

　　皇帝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事？韩霖颇感意外，本以为自己的这项才能要被埋没了呢，如今峰回路转，突然有了机会，当然不会二话，赶忙说道：“臣愿意负责修筑西洋铳台，只是陛下先祖之事……”

　　“这个事太常寺就不要管了，”李自成打断他，说道：“让李太雷（李化鳞字）带着弘文馆去管，问题是你在太常寺这一摊交给谁去接手？”

　　韩霖说道：“太常寺职称清要，没有几个官员，臣离开后，只有博士薛清的品级最高，虽是平常之才，但是性子直，实心任事，一点也不取巧，似可提拔为太常寺丞，署理寺事。”

　　太常寺博士是正七品，少卿却是正四品，一下子提升太高，显然不合适，而太常寺丞是正六品，只提升两级，总算还能说得过去。

　　李自成点头同意道：“依卿所奏，薛清升任太常寺丞，署理太常寺事，兼管宗人府事。你抓紧时间跟他交接，然后到军机部报到——朕的先祖之事也要跟李太雷交待清楚，让他明白朕的意思——真是瞎耽误工夫！洪湖筑城的时候怎么谁都没想到你呢？如今洪湖城也筑完了，你就先从改造长沙城开始吧。”

　　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觉得韩霖不够主动，而在韩霖眼里，皇帝改进了火铳、火炮和火药，“发明”了四轮马车和望远镜——韩霖当然是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揭示了阳光分为七彩——这一点已经被证实了——预言了碳气、氧气以及“变化之法”，而且显然精通算学与几何学，区区一个西洋铳台算什么？哪里用得着别人去瞎主动？

　　所以韩霖不主动也有韩霖的道理，只是事前不主动，事后再解释，似有推卸责任、毫无担当之嫌，索性也就装傻，起身施礼道：“臣遵旨。”

　　李自成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又问道：“听说韩卿是徐文定公（徐光启谥）的学生，不知是否也信洋教？”

　　韩霖信教，不仅他信教，他的母亲、兄弟、子侄全都信教，而且天启七年（1627）还曾捐资在家乡绛州城东南购置了两栋房屋，改建为天主堂，此后又曾先后于崇祯十二年（1639）和十五年分别协助耶稣会士高一志与金尼阁在平阳（今临汾）和太原购屋建堂，是一个非常热心和积极的教徒。

　　但是，他却语出惊人，说道：“臣原本笃信洋教，但是进入长沙以来却已经不信了。”

　　“这是为什么？”李自成的本意是想告诫他不要乱传教，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回答。

　　和这个时代的整体风气一样，大顺对耶稣会士比较友好，比如崇祯十六年（1643）攻克西安时，曾经抓获了两名传教士，得知他俩是“远道来华，惟为阐明真教，因即命释放，并禁骚扰教堂”；再比如永昌元年（崇祯十七年，1644）进入北京后，同样也对教堂进行了保护，刘宗敏还邀请过著名的传教士汤若望喝酒吃饭，事后汤若望也进行了回请；还比如去年来到长沙，更是遣使濠镜（今澳门），邀请了耶稣会士卜弥格来长，不仅负责指导铸炮、操炮，还担任了湘江学院的客座教授，传授洋文以及算学和几何学，并且允许他在长沙传教，压根半点也没有迫害教士教徒的行为，韩霖为什么会改变信仰呢？

　　“因为臣见过神迹，”韩霖有些激动，深深喘了两口气才说道：“根据《天主实录》（利玛窦译），诚信天主的信条包括‘信耶稣死而复活’。臣有幸亲眼目睹了陛下起死回生，何必要信耶稣死而复活？要信便只信陛下！”

　　我去！李自成尴尬得脚趾头直抠地，这叫什么理由啊？朕没有当教主的意思好不好？洪天王那种神棍还是算了吧，还是佛教比较好，人畜无害的。

　　“这却是胡说，”他尽量装得风轻云淡，说道：“你不懂，不要乱说。有空多去庙里拜拜观音菩萨吧。”

　　他有都司监这个耳目，当然知道欧阳阙如所说的“大慈悲心”，原本就想利用这一点，以便将来收服蒙古和西藏的时候好用，只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竟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果然，拜观音这句话效果非凡，韩霖也立即想到了欧阳阙如所说的“大慈悲心”，起死回生一下子就变成了菩萨转世，登时心中澄澈，明白了什么叫做“你不懂”，为什么“不要乱说”，仿佛皇帝的形象开始闪闪发光起来，慌忙跪倒在地，不敢仰视，叩首说道：“臣谨遵圣谕。”

　　“平身。”李自成笑了笑，心知已经得计，却又隐隐有些担忧，暗想：打天下的人，杀伐这么重，冒充观音菩萨转世到底行不行啊？要不然冒充文殊菩萨？

　　他以为佛教是人畜无害的，但其实佛教有弥勒下生救世的教义，是历史上很多暴动的指导思想，元末红巾军的口号就是“弥勒下生，明王出世”，明朝之所以叫明朝，就是直接来自于这句口号。

　　当然，李自成不会冒充弥勒佛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