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院什么意思?”王鼎语气不善。

  “没什么意思!”堵胤锡在黄州城下骨折未愈,仍然吊着右臂,当下猛地一挥左手,愤然说道:“各地寨兵云起,抗清形势一片大好,尔等却拥兵坐视,无所作为,即令两广拥立了桂王,却又何功之有?我不能与你们一样务于虚名,不干实事!就此别过,我率鄂南兵下山去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扔下王鼎和白乃忠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不是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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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住处,堵正明问道:“叔父,我们到哪里去?”

  堵胤锡看了看他,面色凝重,没有回答,而是旧话重提,问道:“守义(堵正明字),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和尚德(堵胤锡子堵世明字)改名吗?”

  总提这件事干嘛!堵正明有些不耐烦,说道:“是为了让我们不忘大明!可是叔父,侄儿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未曾言说,今天听闻浙闽沦陷,御驾崩殂,华阳王江华自立,众大臣束手无计,却是不说就要憋死了,还望叔父恕罪。”

  堵胤锡就算再迟钝,听了堵正明这话,也能知道他要说什么,何况他并不迟钝,早看出了堵正明的亲顺倾向?当下并不阻拦,淡淡说道:“守义你但说无妨。”

  “谢叔父!”堵正明施了一礼,慨然说道:“叔父让我们不忘大明,这本是人臣正理,侄儿须臾不敢或忘,常德守城之战,也曾奋勇杀敌,身受重伤,尚德更是下落不明,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不仅如此,叔父您也以身垂范,为了光复失地,不避水火,不惧人言,联顺御虏,身先士卒,在黄州城下坠马折臂,险一险伤了性命。我们拼死拼活地舍身为国,原指望能够中兴大明,复完金瓯,谁曾想朝廷却始终是这么一副烂样子,除了派系倾轧,争权夺利,就是拥兵自重,压榨百姓,简直是马尾巴穿豆腐,提都提不起来,竟然连皇帝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敌手,还能看到什么希望?方今之世,胡虏入寇。如果仅有一个大明,便是再烂,侄儿也当效法文山(文天祥号)先生,留取丹心照汗青,虽死犹荣。可是现在还有一个大顺,政治清明,爱民如子,更是高举“驱逐鞑虏”的大旗,眼看就要光复湖广全境。人心已经尽归大顺,我们为什么还要为大明死忠?设若没了大顺,明廷能挡住清虏吗?真到了华夏大地无不剃发易服的那一天,忠君还有什么意义?又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叔父一再告诫侄儿要为君子儒,莫为小人儒,必不会愚忠迂见,自误误人。请叔父三思。”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深意切,堵胤锡大为动容,喟然叹道:“守义呀,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没料到你会说出这番话来!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之所以要带兵下山,正是起了投顺之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早在去年我前往长沙联顺的时候,永昌皇帝就曾经对我说过,他夜观天象,福建撑不过一年。没想到如今竟然真的应验了!”

  夜观天象?这也太神奇了吧!正在激动之中的堵正明更加激动不已,说道:“叔父你还记得吗?他们都说永昌爷是起死回生的!莫非天命在顺?”

  “哦!对对!”这话提醒了堵胤锡,顿时连他也激动起来,不由得霍然而起,叫道:“这就全解释通了!怪不得他在长沙的所作所为处处都透着不可思议!”

  “是啊是啊!”堵正明也在长沙待了不短的时间,同样耳闻目睹了不少李自成的神奇之处,闻言连连点头,兴奋的目光闪闪发亮。

  “不要再耽搁了!”堵胤锡也十分兴奋,觉得一刻也等不了了,毅然说道:“立即集合队伍,咱们马上就走。”

  “叔父,”堵正明却并没马上行动,而是回头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何不擒下王鼎与白乃忠,把天堂寨献给大顺?”

  “不可!”堵胤锡并没兴奋过头,闻言立即制止,不悦道:“王白二公俱是忠臣,虽与大顺为敌,也是各为其主,你我叔侄既贰于明,他日战场相见,擒之杀之俱无不可,唯有此时下不得手,否则何异于盗食得饱,窃衣取温?没得求荣反辱,令君子不耻罢了!”

  盗食得饱,窃衣取温?这话说得太狠了。

  堵胤锡不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要比何腾蛟那个道貌岸然的空心大佬强上不知多少倍,但是做官的名声却远远不及何腾蛟,除了他的主张与时议多有不合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说话口无遮拦——诸如“苟利社稷,我则专之”这样的话,岂是可以随便就说出口的?——相比而言,同样与时议多有不合的路振飞虽然也借用过“苟利社稷,我则专之”,但是总体上却要温和得多,所以在名声上也要比堵胤锡好得多。

  堵正明了解自己的叔父,虽然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总归知道他没有恶意,皱皱鼻子,勉强笑了笑,说道:“叔父教训得是,那么我们下山以后要去哪里呢?”

  “先到罗田去与刘汝魁合营,”堵胤锡也是说过就完,并不磨叽,“若有不肯投顺的,可以任其自去,然后我将亲赴长沙,面君请罪。”

  “好,我去集合队伍。”叔侄就此议定,不久就带着他们在鄂南六县招募的兵马开出了天堂寨。

  在他们身后,王鼎和白乃忠站在寨墙上默默目送着,十月的山风掠过,已经颇有一些凉意,让人平添许多萧瑟之感。

  过了许久,白乃忠喃喃道:“堵抚院在长沙日久,深受闯贼熏陶,这一去恐怕就要不复回返了。”

  王鼎手扶墙垛,并不回头,问道:“迩事(白乃忠字)的意思是说,我们应当趁其不备,出兵背击?”

  白乃忠笑道:“我料定公(王鼎字定安)必定不肯如此。”

  “是啊!”王鼎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头说道:“堵抚院是个君子,否则他大可以趁着我等不备,突然发难,那么你我此刻就应该已经授首多时了。他不负我,我也必不负他!但愿日后不要在疆场上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