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在荆西打的是一场正规战,需要高度的集中指挥、缜密的组织计划、密切的协同动作和统一的后勤保障,顺军在这些方面都还有待提高,所以荆西之战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刘汝魁在英霍山区打的则是一场游击战,不要说是“流贼”出身的顺军轻车熟路,各寨寨兵由于自身实力的局限,向来也是“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走”,让他们牵着冷允登的鼻子绕圈子,根本就不用教,而冷允登是关宁军出身,向来只打正规战,会着了寨兵的道也不奇怪,公道地说,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抓住攻敌所必救这个要害,已经是反应够快的了。
但是他反应得毕竟是晚了,刘汝魁到了,他所适应的正规战也终于到了,但是这种正规战的烈度和打法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冷允登和尚可喜一样,自以为很了解顺军,结果刘汝魁上来就是几发试射之后的野战炮齐射,直接就把他打蒙圈了,幸亏他的部队底子好,不然这一顿炮火急袭大概就被打崩了。
冷允登也有炮,但是不多,射程也没有顺军的远,倒不是没有射程远的,而是射程远的都很重,机动不便,不适合进山作战,全都留在了九江没带出来,谁想到山里的土寇竟然也有这么多重炮?
这其实真不怪冷允登想简单了,刘汝魁的野战炮是在黄州战后刚刚补充的,连徐勇也没享受过这种被野战炮猛轰的待遇,冷允登这是中奖了,却不知道算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
他还发现了顺军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点,那就是这伙顺军全是步兵,没有骑兵,这让他看到了取胜的希望,因为他有骑兵,而在他的印象里,顺军向来以骑制骑,步兵对抗骑兵的能力有限,做为山海关副将,他的骑兵虽然不如吴三桂的“夷丁突骑”,却也不是吃素的,击溃当面之敌应该不在话下。
于是,清军的骑兵出动了,步兵随后压上,既可以躲避顺军的炮火,也是积极进攻,希冀一鼓而下,速战速决。
顺军的炮架不同于清军,是经过李自成改进的,可以调整射角,想要拉近距离,躲入射击死角其实不管用,但是前膛炮发射速度太慢,难以对付快速移动的目标,顺军炮兵训练有素,果断放过了清军骑兵,只打后面的步兵,把清军步兵打得都怀疑人生了——这他娘的是什么炮?怎么还能追着打?
步兵怀疑人生,骑兵更惨。
他们见到顺军并没摆设拒马,只道可以正面全速突进,一个冲锋就可以决出胜负,谁料这根本就是个陷阱,正当他们狂飙猛进,只需几个呼吸便可接敌的时候,顺军之中突然喇叭响起,随即便是白烟升腾,蝗虫一样的炮子呼啸而至,也不知多少战马中弹扑倒,又不知绊倒了后面多少战马,原本整齐的冲锋队形立即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但是高速冲锋当中,停是不能停的,稍有迟疑都会被后面的战马碾碎,没中弹的骑兵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继续往前狂奔,空白的大脑中一片乱响,也分不清是铙钹声还是号角声还是喇叭声,只知道铳子箭矢扑面而来,又不知打倒了多少同袍,但是看都没来得及看,转瞬之间便已经冲到了如林的长矛面前。
然后战马不干了!它是生物,不是机器,求生是它的本能,面对密密匝匝、岿然不动的长矛阵,它畏缩了,或者转向,或者骤停,根本不听主人操控,彻底的混乱终于来临,到处都是骑兵相撞,人仰马翻的场景,顺军刀斧队跃阵而出,趁势进行收割——的确一个冲锋就决出了胜负,只不过胜负的双方发生了逆转。
清军骑兵大败,四散奔逃,剩下的步兵本来就被猛烈的炮火轰得心慌意乱,见状更加胆寒,也是关宁军打过恶仗,底子确实不弱,勉强还能维持阵列,准备与顺军决战,可是仗打到这种程度,他们面对的又何止是顺军?见到胜机的寨兵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漫山遍野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看那阵仗,似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冷允登情知大势已去,不敢恋战,赶忙命找向导,想要撤往太湖县城,可是向导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无奈之下,只好下令往东南方向撤退,希望早点碰到后部河(长河),顺河便能回到县城。
这个想法没错,大的方向也没错,但是路选错了!
在山区,从来也不是想到哪去直着就能过去,七拐八绕才是常态,他应该往西南走,很快便会遇到沟通弥陀寺的后部河支流田家滩河,可是没有向导,他哪敢往反方向走?结果翻了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虽然幸运地摆脱了追兵,可是路却越走越难走,等到终于看到田家滩河的时候,全军早已筋疲力尽,衣甲装备也丢了个七七八八,看上去就跟一群叫花子差不多,幸亏刘汝魁没在这里堵着他们,否则他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冷允登暗呼侥幸,传令全军略事休息,可是还没等把气喘匀,忽然鼓角齐鸣,一支寨兵顺河杀到,冷允登大惊,急忙上马便跑,众军也慌忙跟着逃命,寨兵掩杀一阵,并不十分追赶,清军逃出生天,刚要松一口气,却不知哪里又有一支寨兵杀出,却原来他们翻山越岭的时候,各路寨兵早已绕道赶到了他们前面,沿着田家滩河与后部河张开了一面面罗网,䞍等着他们自己撞进来。
怪不得他们先前不来追赶!冷允登到这会儿才品过味来,料想再往前去必然还有寨兵,搞不好刘汝魁也在前面等着他,倒也颇有决断,当即改变方向,不再顺河而走,而是再次进到了山里,逶迤向东,够奔潜山县方向而去。
这个决定救了他的命,刘汝魁无法判断他会从哪个地点抵达河边,只能摆开一字长蛇阵处处布防,而把顺军主力摆在了最远端,以便确保能够堵住他,可是这也给冷允登提了醒,让他改变方向,逃出了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