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战事进入了间歇期,湖北战事却要重新开始了。
时间已经是三月底,距离丰乐市大战过去了一个月,孔有德获得了来自河南的支援,不仅有大量的粮草物资,还有署镶黄旗统领喀喀木率领的满洲八旗兵。
喀喀木原本驻防在河南府(府治今洛阳),此次前来助战是奉了多尔衮的急令,而这只是多尔衮增兵湖广的第一步。
多尔衮越来越觉得李自成要成大患了。
去年罗绣锦连战连败的时候,多尔衮虽然也很在意,但毕竟没太重视,只以为绿旗兵的战斗力不太行,吃点亏也算正常,而闯贼大军屡次兵临武昌、襄阳、黄州(今黄冈)这些战略要地,却都没能如愿夺取,足见其战斗力也就是二马一虎,比绿旗兵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是孔有德与贼军打了一仗之后,虽然上疏奏捷,可他却看出来了,这一仗顶多只能算是平分秋色,打了个平手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大捷。
这让他产生了警觉。
他也是个老带兵的了,深知前线将领多多少少都会做点讳败冒功之类的事,只要不过分,他一般都不会在意,更不会追究,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以前严重低估了贼军的战斗力。
他很清楚,八旗汉军装备了大量的火器,战斗力不在满蒙八旗之下,李过所部能跟八旗汉军打成平手,这太有点匪夷所思了,难道山海关那支强悍的贼军复活了?
做为“山海关大战”的总指挥,别看多尔衮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跟多铎的看法一样:与吴三桂和高第(时任明朝山海关总兵)的关宁军打了一天一夜之后,贼军在体力、兵力、地利等等方面全都处于绝对的劣势,却仍然能与清军恶战两三个时辰,杀死十二名满蒙中高级将领,不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全都堪称当世顶尖,即使是八旗兵也不敢保证肯定能做到。
所以做为死敌,多尔衮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李自成虽败犹荣。
不过,虽败犹荣是虽败犹荣,这一仗毕竟让李自成伤筋动骨了,一般而言,一支军队的核心力量如果遭到毁灭性打击,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会出现断崖式下跌,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而闯贼的核心力量恰恰在山海关遭到了重创,使得他战力大损,再也没能打出山海关那样的战果,已经沦为了二流部队,可是贼军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呢?
这件事太奇怪了!
多尔衮想起了勒克德浑以三千满洲铁骑击败刘芳亮的往事,怀疑李自成是把所有的精锐全都给了李过,召来勒克德浑一问,果然刘芳亮所部的战斗力存在很大差别,据俘虏交待,贼军分为甲乙两种编制——闯贼果然把精锐都给集中起来了。
这当然不是事实,大顺军的战斗力之所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了显著提高,是由于在编制、装备、战法、协调等等方面都进行了质的变革,追求的是均衡性、协同性和专业化,而不是简单地集中精锐,靠着牺牲其他部队的战斗力来打造那么一把两把尖刀。
这是在由古代军队向近代军队转变,连身在其中的顺军将领都不曾意识到,又岂是多尔衮能够一眼窥破的?他只看到了顺军分为甲乙两种编制,只看到了荆州、荆门、安陆(今钟祥)都是李过打下来的,而刘芳亮的战绩则乏善可陈,所以只能按照他的旧思路,认为这是李自成把最精锐的部队全都交给了自己的侄子才造成的。
这个结论错得离谱,但在多尔衮看来,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自信满满,认为贼军的精华既然全在李过手里,那么只要吃掉李过,贼军也就不足为惧了。
因此他决定增兵湖广,第一步先调了喀喀木过去,下一步打算把李自成的老对手阿济格调过去,只不过在走下一步之前,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不办利索,他不敢把八旗兵主力派出去。
这倒不是担心北京会出乱子,也不是担心出京的八旗兵会造反,而是担心他要做的事情动摇军心,会让八旗兵在前线吃败仗。
什么事让他如此谨慎?那就是废止圈地和投充。
这无异于动了旗人的奶酪,如果他们不在家里,鬼才知道消息传到他们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反正世上的谣言都是怎么邪门怎么传,他们听到的不会是好消息也就是了——他们在前方卖命,后方家产却被动了,这还能打胜仗吗?
所以,必须得让他们先在家里待一阵子,等到尘埃落定,确信不会有什么损失之后再派出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军心不稳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么不废止不行吗?
这还真不行,因为汉人的反抗实在太过激烈,京南地区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再不废止恐怕要出大麻烦,而旗人该圈的地也已经圈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缓和一下满汉矛盾了。
所以早在今年正月,他就开始了第一步,于初九日批准了户部的奏议,谕令京畿各地:“因去年八旗所圈占之田地中薄地甚多,今年新从东来者尚无地分给,决定将近京之府州县土地,不论有主无主,全行圈占,以调换去年所圈之薄地,并分给八旗之新来者。”
以薄田换肥田,而不是田太薄了,再圈点肥的,是在温和地收口,释放一种即将叫停圈地的信号。
如今两个半月过去了,换田已经基本结束,大军又出征在即,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第二步,于三月二十八日谕令户部:“前令汉人投充满洲者,诚恐贫穷小民失其生理,困于饥寒,流为盗贼,故谕愿投充满洲以资糊口者听之。近闻汉人不论贫富相率投充,甚至投充满洲之后,横行乡里,抗拒官府,大非轸恤穷民初意。自今以后,投充一事,着永行停止。”
旗人本来就不如汉人擅长耕种,圈来的地又那么广,自己根本种不过来,只圈地不投充,那就只能种草,而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等朝里朝外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于次日,三月二十九日,再次传谕户部,命令停止圈地:“满洲从前在盛京时,原有田地耕种,凡赡养家口,以及行军之需,皆从此出。数年以来,圈拨田屋,实出于万不得已,。今闻被圈之民流离失所,煽惑讹言,相从为盗,以致陷罪者多,深可怜悯。自今以后,民间田屋不得复行圈拨,着永行禁止。其先经被圈之家着作速拨给,如该地方官怠玩不非以扰累吾民也为速补,重困吾民,听户部严察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