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听了一通彩虹屁,浑身舒泰,心情大好,接着说道:“朕明日移驾湘阴,去看看那里的星城。沅江这里还有点尾巴,就此一并收束了吧。第一是这条新造的洋船。黎卿,合兴造船场估计要去蠔镜请工匠,兵部也去请几个会操船的人来吧,尤其要请个船老大(船长)来。”

  光有船可不行,还要有会操船的人,不然摆着看吗?黎志升脑筋一转,出班说道:“臣领旨,但是陛下,臣听说洋船需要的水手很多,动辄几十上百人,一下子招齐恐有难度,而且御舟还有一年才能造好,全用西人亦恐不成体统,可否只招关键数人,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培养我朝自己的水手?”

  “朕正有此意,”李自成点头笑道:“不妨成立个水师学堂,这船也不是什么御舟,而是给水师学堂准备的训练船,以后就交给兵部管了。”

  众臣暗暗汗颜,无不庆幸刚才没有劝阻皇帝,要是批评了皇帝奢靡,结果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再让皇帝给窝囊一顿,那还不得丢死个人?

  可是奢不奢靡是一码事,办不办水师学堂却是另一码事,黎志升拱手施礼,说道:“圣训在耳,要臣等开阔胸襟,对上正言直谏,对下包容大度。臣有异议,不敢不奏。”

  跟朕学?想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李自成呵呵笑道:“黎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黎志升问道:“敢问陛下,这船既然不是御舟,那么造来干什么?只为了训练水手吗?训练了水手又干什么?只训练这一批,还是以后长久地训练下去?请陛下明示。”

  “长久训练下去,”李自成很平静,“朕要打造一支远洋水师,到佛郎机、红毛夷的老家去看看。凭什么他们能来我中华,我中华之人却连他们从哪来的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我们的茶叶、丝绸、瓷器要经过他们转手,才能卖到泰西去?凭什么不经过他们,我们就买不到南洋的香料?他们在这中间究竟赚了多少差价?凭什么让他们赚差价?大海又不是他们家的。彼可往,我亦可往!”

  他如果说想要开拓海外,百分百会遭到反对,什么蛮荒之地、怀柔来远、劳民伤财、好战必亡之类的现成话有得是,他再怎么“常有理”,也辩不过这些大义凛然的说辞,所以他根本就不说自己的真实意图,毕竟,对没有海权概念的人谈论马六甲的重要性,真比不上告诉他说他不如一帮生番,不仅不如,还被生番占了便宜来得管用。

  果然,黎志升不说话了,左右看了看其他人,见也没有其他人想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又找了个理由说道:“我朝并不沿海,虽说未雨绸缪乃是智者所为,但也毕竟花费巨大,恐非朝廷财力所能承担。是否应当缓行?待到抚有两广之后,财用更足而又濒海,似乎更加适宜。”

  这话有道理,但是李自成也有苦衷。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在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谁知道他还能再活多少年?靠谱点估计,假设活到六十岁,只有区区十八年的时间,他哪敢按部就班,先陆地,再海上,一步步来?时间很赶,他拖不起!他必须尽早把种子撒下去,令其早点生根发芽,以便脱离了官方的扶持也能开花结果,免得赶上点背,遇到什么不可预见的风险,让他的海洋大国梦终究只能是个梦。

  但是这个苦衷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也没用,他另辟蹊径,笑道:“黎卿你多虑了,朕总不至于要在洞庭湖里开办远洋水师吧?只是办个学堂而已,暂时也只有这么一条训练船,花不了多少银子。朕想这样:学生们学成之后,资助他们到洋人的船上去实操一番,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三五年后俱已成才,只要有船,水师举手可成,岂不胜过坐望两广,空耗日月?”

  “陛下圣明,臣领旨。”黎志升这回就算能找理由也不找了,领旨退了回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连不能在洞庭湖里开办远洋水师都没想到,竟还想找什么理由反对皇帝,殊不知皇帝却已经把实操的事都考虑到了,而且别出心裁,把洋人都给利用上了,自己百不及一,还瞎操什么心?!

  李自成见到黎志升不再争辩,却有些意犹未尽,略想了想,扭头对秦喜吩咐道:“笔墨伺候,朕给水师学堂题几个字。”

  “是。”秦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李自成又对陈洪绶说道:“陈卿,绘事堂也要起到宣传作用,以彰显我朝文德武功,欣荣气象。朕看这次沅江之行就有不少题材可以创作,比如船场春早、渔歌唱晚、水师威武、星城雄壮什么的——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星城?没关系,明天到湘阴就能见到了——可以让你的学生们画起来嘛!挑那些画得好的刻成版,印出来让书铺代卖。起个名字,就叫宣传画吧!——黎卿,兵部训导司也买一些,到军营里去张贴;再让礼部宣承司买一些,到学堂、书院、城门、市集之类的地方也都贴一贴。既能起到宣传作用,又能让画学院赚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陈洪绶窘迫之时,也曾给书商画过插画,并不是那种只画文人画的刻板之人,而且他性格跳荡,不喜墨守陈规,做这种事新鲜有趣,自然不会拒绝,闻言笑道:“陛下所说的宣传画,臣寻思着,大概和过年时候室内张挂的画帖(年画)差不多,不需要多深的画功,但是色彩要鲜艳一些。臣保证,肯定比那些民间画匠画得要好。”

  “陈卿真是绝顶聪明,一点就透!”李自成见他理解得透彻,不免心中高兴,先夸了一句,又叮嘱道:“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凡是牵涉到军事战守之事,万万不可写实,以免让鞑子得了去,那可就成泄密了。”

  “对对!陛下提醒得是!”陈洪绶连连称是,心里却说:我聪明什么呀我聪明!我聪明怎么没想到写实会泄密?

  这个时候,秦喜回来了,走到一旁的书案,先把斗笔(写大字的毛笔)挂到笔挂上,又铺好毡垫宣纸,研得了墨,对李自成说道:“陛下,笔墨备好了。”

  “好!”李自成起身走到书案旁,摘下斗笔,一面蘸墨,一面目测着纸面布局,随即挥毫写道:“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