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相当于古代的法医，大多是由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担任，后代禁止参加科举考试，社会地位低下，以前属于民间身份，到了明朝才成为专职，但仍然没有编制，类似于现代的“辅警”、“临时工”，直到清朝雍正年间才正式有了官方身份，与皂隶、捕快、门子、狱卒等衙役一样，都属于贱役，“工食亦极微薄，自好者多不屑为”，而且由于水平参差不齐，道德高下不等，常有“误执伤痕，颠倒错乱，不一而足；若遇开检重案，无不瞠目束手”的情况发生，“不思人命至重，暗受凶首或事主情嘱，捏合尸伤供报”之类的渎职事件也屡见不鲜，又是经常接触尸首之人，难免会被认为晦气，种种因素加起来，导致名声非常不好，倒也不怪高慧琼会不高兴。
李自成笑道：“《洗冤录》的作者是宋朝提刑官宋慈，他是进士出身，官至焕章阁直学士、广东经略安抚使；《无冤录》的作者是元朝的乐清县尹、处州路总管知事、湖州录事，都是如假包换的士大夫。人家怎么没觉着仵作之行是学不得的，不仅学了，而且还写了书？”
这话管用，高慧琼眨巴眨巴眼睛，问道：“真有那进士出身的高官愿意做这种晦气事？”
“朕还能骗你怎地？”李自成笑道：“你去把书找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朕想，他们大概跟你的想法一样，都不想铸成冤狱，所以王与才会说‘洗冤、平冤都不如无冤’吧。”
“嗯！”高慧琼使劲点了点头，到底是在军中长大的人，见惯了断脰决腹、缺胳膊少腿的惨状，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应该对验伤验尸感到恶心或者害怕什么的，反而转嗔为喜，笑道：“冤都冤了，再怎么洗怎么平，也是马后炮！真要砍了脑袋，还能再安回去吗？的确是洗冤、平冤都不如无冤！我现在就去典教司！”
说着，她略一屈膝，撒腿便往外跑。
“你明天再去不也一样吗？”李自成在后面喊。
“我等不及要看！”高慧琼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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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的时候，高慧琼成了主角。
她只找到了《宋提刑洗冤集录》，大声纠正父皇书名不叫《洗冤录》，虽然只看了个开头，却已经张嘴闭嘴都是书里的内容，不是“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就是“切不可凭一二人口说便以为信，及备两三纸供状谓可塞责”，妥妥成了宋慈的迷妹，那份跃跃欲试的热情劲带得李自成也振奋了许多，成了她的忠实听众，不时还会插话表达自己的见解，竟把姜美人和李芳全都冷落在了一旁。
姜美人今年十七岁，其实比高慧琼还小半岁，又是娴静的性格，不喜欢表现自己，只是默默地听着，表情淡定，也不插话，而李芳见到高慧琼三句话不离狱事、检验，觉得很奇怪，一会儿看看李自成，又看看高慧琼，再看看李自成，再看看高慧琼，憋了好半天，终于憋不住，问道：“慧琼姐姐，你不当兵了，要当捕快吗？”
她虽然年幼，但很聪明，直接就问到了要害，高慧琼却反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她问住了，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看向李自成问道：“父皇，我可以吗？”
皇帝家的人怎么可以充当贱役？这话问得太不得体了！姜美人终于不再淡定，刚舀了一勺虾干竹荪汤，却忘了送进嘴里，刷的一下扭过头来，惊恐地看向李自成，就像说这话的不是高慧琼而是她一样。
李自成却云淡风轻，对姜美人说道：“汤，洒了。”
“哦哦！”姜美人回过神来，忙去看自己的勺子，汤水早已洒了个干净，只剩了一只虾干还贴在勺子里，不红不白的样子从来也没像现在这么碍眼过，慌忙像做贼似的把它扣到接碟里，干脆也不再吃，放下勺子，取过帕子来慢慢擦嘴，眼角的余光却仍在偷瞄着李自成，以为皇帝一定会呵斥高慧琼。
不想，李自成却说道：“可以。只要不做恶事，干什么不是吃饭？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曾经以为当吏员就足够让高慧琼会觉得委屈了，没料到高慧琼却很看得开，竟然连当捕快都不在意，这对李自成来说真是求之不得，正好可以利用高慧琼建立一条从差役到吏员再到官员的晋升途径，为破除阶层固化，改变士大夫把持政权的传统，逐步促成政治权利平等提供了机会，所以李自成答应得很痛快，没击掌叫好都已经很克制了。
“陛下！”姜美人却完全是另外一种看法，决定劝阻皇帝——皇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李自成却止住了她，笑道：“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也不比当捕快光彩多少，为什么兵当得，捕快就当不得？不必去管什么贱役不贱役的，贱不贱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
话虽如此，可是百姓们的观念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的，而且官员士大夫们也肯定会反对改贱为良，这件事并不是“一句话”那么轻描淡写，姜美人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众意难违。”
这人挺有见识呀！以前怎么没发现？李自成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姜美人来，只见她头戴银丝䯼髻，正中关着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横勒珍珠芝麻花方胜抹额，翠云花钿，顶上是一支金镶银蜂赶菊挑心，银丝花蕊微微颤动，另外只插着五六根金钗玉簪，并无花翠，耳朵上则是两颗金丁香，鹅蛋脸，颧骨略宽，皮肤白净细嫩，柳叶眼，笼烟眉，玲珑鼻，低山根，朱唇圆润，微微嘟起，仿佛是在生气，又像是在索吻，显得分外性感娇娆，令人颇欲疼惜，跟她的性格真是不符，要不是李自成年过不惑却子嗣艰难，又不是个贪恋床笫之人，高桂英才不会让这么个尤物进宫伴驾呢。
“陛下您看什么？”姜美人虽然嫁为人妇已经一年有余了，但是在晚辈和众多下人面前被李自成这样盯着看，仍然十分羞赧，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