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炯笑了起来,说道:“这件事王长顺也说了,他说由于语言不通,圣上是用画画告诉卜弥格想要羊驼的,怕搞错了,所以要先弄十几二十匹来验验货,如果没错,再进行大批引进。老王还开玩笑说,他这个验马寺少卿快要变成验驼寺少卿了。”

  几个人全都笑了起来,堵胤锡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早点看看这个羊驼什么样了,该不会跟骆驼差不多吧?”

  “不知道,”尚炯笑着摇了摇头,“谁都没见过呀!我猜也许长得更像羊吧?又产绒又产毛,至少这一点很像羊,不然怎么叫羊驼?”

  “有道理,”堵胤锡点了点头,说道:“王克宽不是说他特意去看过?等会儿他来了问问他。”

  两人聊起了闲天,路振飞却问道:“运输问题解决了,可是战马怎么办呢?黔马矮小,上不了阵的。”

  他到长沙以后,将就任参知政务使,成为继顾君恩之后的第二位辅臣,尚炯只好停止闲聊,摇头叹道:“其实运输问题也没解决——这都一年多了,才弄来第一批羊驼,数量还那么少,第二批更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远水难解近渴呀。”

  “说得也是,”路振飞又问:“那么,茶马贸易特别困难吗?”

  尚炯说道:“贵州战乱,尤其是张黄虎(张献忠绰号)余部过境,更打得一塌糊涂,听说茶马贸易很不好做,但是具体情况不了解。”

  “这个事我知道,”堵胤锡接话道:“毕竟我是省督,茶叶的事我要过问。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市马的数量不稳定。前年我朝刚到长沙,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市马却有六百九十三匹,去年激增到四千零五十匹,今年这就算过完了吧?却只有区区三百八十一匹!这样暴涨暴跌,根本就不敢指望。幸亏咱们是在湖南,运输主要靠水路,如果是在北方,就今年这种战事规模和频度,手头的挽马大概早都全累死了。”

  “是啊,”尚炯点头称是,“验马寺积压了大量茶叶却换不回马来,也不知道来年该不该继续收茶,王长顺愁得够呛。”

  “这件事户部找过我,”堵胤锡又说:“都知院和都督院碰了,想要以后放开茶马贸易,乘马和挽马全交给民间,验马寺只负责战马和收购民马,征求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自从弘治三年(1409)施行‘招茶中引’之制以来,茶叶早已商营,播州(今遵义)的茶仓正统五年(1440)就革罢了,验马寺自己下场收茶易马这条路本来就行不通。”

  明朝初年,朱元璋实行的是“金牌信符制”,由朝廷设置茶马司进行垄断经营,但是垄断这种事,早晚要走上质次价高的不归路,很快就导致茶叶滞销,实行不下去了,于是不得不引入商营,改行“招茶中引制”,就像盐有盐引那样,茶也有茶引,商人凭借茶引在产茶地收买茶叶,运到规定的茶马司,“六分听其货卖,四分验收入官”,可是茶和盐毕竟不一样,盐是直接卖钱的,茶却要用来换马,商人自卖的六分就已经满足了市场需求,官茶的价格又高,谁还会用马来换官茶?所以“官茶积久浥烂”,最后不得不彻底放开,连茶仓都裁撤了,由征收茶叶改成了征收茶课(税)。

  路振飞做为明朝高官,对这段历史心知肚明,闻言问道:“那么这个新茶政实行了吗?”

  “还没有,”堵胤锡摇了摇头,“也许验马寺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吧?具体情况不清楚。”

  他指的是战马不好搞,乘马和挽马都可以用黔马,战马却非得是番马不可,湖南与西番并不接壤,如今又是乱世,哪个军阀不需要战马?乘马和挽马还好说,战马生意简直就没法做。

  路振飞却有不同看法,捻须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明朝的那些官……”

  他停下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也许会有办法的。”

  堵胤锡和尚炯都明白,他说的是收买明朝官员,靠走私进口战马,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堵胤锡主打一个实话实说,问道:“路公你的意思是连战马也放开?”

  路振飞看了看堵胤锡,举杯轻轻抿了口酒,面色郑重,认真说道:“没错,要放就全放开,但是茶引必须严管起来,要用马来换——”

  “哦!”堵胤锡反应很快,立即明白过来,轻叫一声,双眼放光,问道:“你是说用马换茶引,用茶引买茶,再用茶叶换马?”

  尚炯也明白过来,赞道:“这可就循环起来了!”

  “对!”堵胤锡又点头又摇头,由衷赞叹,自愧不如道:“我还是老思路,只想着用银子、用米来换茶引,以为商人们领了茶引,买了茶,却并不换马,而是仍旧只卖成银子,收回本钱也就万事大吉了,反正有银子就有茶引,就不耽误做生意,谁会冒风险去换马?里外里朝廷白忙活一场,该没有马还是没有马,只让商人发了财!怎么就没想到不用绕那个圈子呢?只要用马来换茶引,这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哎呀,哎呀!真是高明呀!”

  路振飞摆手笑道:“关键是那些茶马贩子人头地头都熟,让他们去做,属于轻车熟路,验马寺亲自下场,恐怕就要事倍功半了。”

  “正是!”尚炯连连点头,“验马寺本来就人手不足,来湖南之前也没跟贵州方面打过交道,更别提越过贵州去跟西番打交道了,真要亲自下场,恐怕第一步扩充人手这一关就过不去!”

  加人就得加钱,又是这种提着脑袋的买卖,加少了肯定没人干,加多了户部也不会干,堵胤锡猛然想起张士政那份抠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以往与西番易马,每茶一篦,重十斤,上马给黑茶十二篦,中马给九,下马给七。五千匹马就是五十万斤黑茶,这笔本钱可不小,路上又不太平,如果让谁给劫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这样好,买茶卖茶都不用朝廷掏本钱,赔掉了底也跟朝廷无干,张存周(张士政字)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尚炯也笑了起来,路振飞却听不懂哪里可笑,正在莫名其妙之际,王克宽和胡澄寿进屋敬酒来了,而在此时的长沙,都督军务使田见秀和参督军务使兼军机部提督刘希尧也走进了李自成的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