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正在研究一本刚刚搜罗来的逻辑学译作《名理探》,这本书出版于崇祯四年(1631),由葡萄牙传教士傅汎际译义,礼部右侍郎李之藻达辞,分为上下两册,共十卷,由于这时候的汉语中缺乏相关词汇,所以很多专有名词都是创译,像柏拉图译为霸剌笃、亚里士多德译为亚里斯多特勒之类的还好说,“名理之论,凡属两可者,西云第亚勒第加(辩证法);凡属明确、不得不然者,西云络日伽(逻辑)”,也算是简单的,其他诸如命题译为题列、词项译为限界或向界、主词和主项译为底、谓词和谓项译为称、概括译为总理、原则译为元始,要想弄明白就未免太烧脑了,再加上是文言文,所以格外佶屈聱牙,比已经很佶屈聱牙的数学著作还要难懂,看得李自成一个脑袋足有两个大,田见秀和刘希尧来见驾,对他来说反而是个解脱。
两人见礼已毕,李自成合上书本,照例赐座赐茶,笑道:“你们不会是来告诉朕,孔有德年都不过,开始攻打岳州了吧?”
田见秀和刘希尧都笑了起来,刘希尧笑道:“孔有德正忙着四处救火呢,能坚持住不退兵就不错了,不是瞧不起他,想打岳州他还真没那个能耐。”
特战营的敌后骚扰活动效果显著,刘芳亮尝到了甜头,又派了好几个步兵营依样画葫芦,把孔有德搞得焦头烂额,确实被拖住了前进的脚步。
李自成叹道:“这也多亏了鄂南百姓的大力支持。”
“陛下说得是,”田见秀说道:“臣派遣特战营的时候,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其实对一支小部队在敌后的生存也不托底,可是鞑子在鄂南烧杀淫掠,百姓们恨之入骨,见到我军无不如见亲人,供吃供住,通风报信,还有很多年轻人极力要求入伍,编成了很多护乡团,鞑子若是人少了连门都不敢出,后勤供给不灵,诚如陛下所说,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这要感谢伟人的思想以及前世的从军经历,李自成刚想说点什么,刘希尧已经抢先开口了,说道:“所以陛下,臣等有个想法,是不是以后守住正面防线就行,不用再进行大规模会战了?就这么零敲牛皮糖,耗也把鞑子耗死!”
李自成看了看田见秀,田见秀则在盯着刘希尧,微微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满,大概是余光瞥见了李自成,回过头来抱拳说道:“陛下,臣以为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仅满足于守住正面,而不在适当时机发起反攻,敌后战场的骚扰疲敌就很难转化为战果,若想以此取得全面胜利,必然旷日持久,请陛下明鉴。”
这话不用明鉴,智力正常的人都会赞同,可是刘希尧却怫然不悦,质问道:“田都督,这些话你之前怎么不说?”
田见秀皱紧了眉头,反问道:“你之前不也没说不再进行大规模会战了吗?”
“这还用说吗?”刘希尧勃然大怒,“讨论敌后战场,自然要与正面战场相结合!你有想法为什么不说在当面,却要现在突然袭击?!”
田见秀抿了抿嘴,并不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刘希尧仍不算完,怒目圆睁,继续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有理你就说,用不着这样!话不说不透,理不辩不明。心虚什么!?”
这人记吃不记打,不久前因为与高一功争吵,刚被罚了半年俸禄,这回可倒好,竟然变本加厉,当着皇帝的面吵起来了,他可真是不把自己作死就不算完啊!
“行了!”李自成制止道,心里不胜其烦,“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这样吱哇怪叫的!”
“不是陛下,”刘希尧不服,还想争辩:“他这样当面不说……”
“现在说也不晚!”李自成并不赞赏田见秀的做法,但也不能容许刘希尧没完没了,把眼一瞪,喝道:“你是来奏事的,还是来吵架的?想吵架出去吵去!朕这里是御书房,商讨军国大事的所在,不是南门口的大街上,可以由着你掂斤播两,计及锱铢!你的眼里还有朕吗?”
这句话可太重了!刘希尧打了个激灵,总算还有点怕性,慌忙起身,跪倒在地,叩首道:“臣气糊涂了,御前失仪,着实不该,请陛下恕罪。”
李自成烦他烦得够够的,却也没想治他的罪,毕竟离开他,军机部没人能担得起来,而且他现在兼着参督军务使,不管怎么说,都对田见秀是个制衡,总要好过一人独大,这就跟任命路振飞担任参知政务使一样,不仅是看重路振飞,更有“掺沙子”的意思,虽然免不了要给顾君恩提一级,升任同知政务使,成为比肩田见秀、举朝唯二的从一品大员,实际却分了权,不再是以前那种一言堂了,哪怕也会吵架,终归却还是值得的。
当然,在李自成还能镇得住场子的当下,搞制衡不是急务,所以李自成并没刻意去做什么,路振飞做为隆武阁臣,人称“尚友文正,媲美文襄,力除五弊,颂声四扬”,让他辅政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刘希尧则是由于误会才当上了参督军务使,只不过将错就错,既然当上了,不论合适不合适,分权的作用总还能起得到,只要别出大格,乌纱帽就是稳的。
正是因此,李自成上一次才没撤掉刘希尧的参督之职,只是简单罚了个俸就放过了,为此还不惜搭了一千两银子安抚高一功,其实是有很多帝王心术在里面的,这一次自然是不改故辙,同样不会把刘希尧怎么样,所以只是训斥道:“你起来吧!以后把你这个臭脾气改改!属炮仗的吗,一点就炸?已经是朝廷重臣了,还这样拎不清轻重,只在鸡毛蒜皮上纠缠不休,真要耽误了国家大事,你吃罪不起!”
这是脾气臭不臭的事吗?田见秀闻言有些郁闷,暗暗埋怨皇帝和稀泥,正在这个时候,负责章疏收发的官梅秀突然走了进来,手持一份章疏,向上启禀道:“陛下,岳州来了紧急军报,都督院录事不敢耽搁,已经送进宫来了。”
岳州?李自成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急忙说道:“快!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