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将领并非无能之辈,进展如此顺利,他们全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自从来到湖北与顺军开战以来,哪一次不是经历了激战才取胜的?每前进一步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顺军敢战能战耐战,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一次是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识破诱敌之计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接下来怎样应对却是见仁见智,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传令兵就算跑死马,也不可能让各路大军采取整齐划一的动作,于是,经过最初的狂飙突进之后,混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有人停了下来,有人谨慎推进,也有人狂妄自大,仍然不顾一切地向着长沙猛冲。
这个人就是怀庆总兵孔希贵。
他自长乐街突破之后,虽然也意识到突破得太轻松了,但却认为清军在这么狭窄的地域上全军出动,多点突破,齐头并进,顺军就算有埋伏,也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哪怕被包围了,援军也会迅速赶到,恰好可以形成反包围,从而中心开花,一举歼灭顺军主力,那他就是这一战的首功,升官进爵不在话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迅速通过水口嘴(今瓮江镇),沿着浔龙河谷插向了金井,想要与左翼迂回的喀喀木和金砺会合,全不知道他俩被顺朝防御使秦镜阻在了平江,没能按计划插向金井,而他右翼的耿仲明与佟养和则在观望犹豫,进展缓慢,他实际已经成了孤军深入之势。
但是孔希贵其实算对了,顺军兵力有限,难以兼顾围歼和阻援,之所以略事抵抗便主动后撤,是因为田见秀恰好收到了刘体纯的来信,西路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横渡洞庭湖,向鹿角港方向前进,所以下令汨罗顺军后撤诱敌,但用意不是要消灭清军,而是要把清军进一步向南调动,以便给刘体纯抄敌后路提供方便,所以并没布置什么口袋,只想节节抵抗,迟滞清军进攻,待到西路军得手,南北一夹,那才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可是孔希贵太冒进了,向前突出那么多,又是在山里,各方救援不灵,看上去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而他的当面之敌又偏偏是郝永忠,性格粗豪,我行我素,本来就不太把田见秀当回事,如今见猎心喜,哪还能按捺得住?一面派人通知侧翼的李友,让他务必挡住新市坊的敌军,一面在金井北面的拔茅寺设下埋伏,兜头给了孔希贵一记闷棍。
这下乱套了。
孔希贵不经打,遭遇埋伏之后溃不成军,仓皇往水口嘴退去,郝永忠从后掩杀,清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孔希贵也顾不得了,只知埋头狂奔,跑到水口嘴清点人马,身边还剩三千余人,不敢停留,又匆忙逃到了浯口,一面搜罗船只准备过江,一面打探郝永忠的情况,意思是郝永忠如果追来,他就逃过江去,如果没追,他就不急着过江,这样虽然自欺欺人,但他觉得面子上多少还能好看一些。
不过,消息其实不用打探,不断有溃兵奔来,都说郝永忠追到水口嘴就不追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意图,但安全是暂时安全了,那么郝永忠为什么不追了呢?不久就有探马来报,原来佟养和从沙溪市(今沙溪镇)方向杀来,抄了郝永忠后路!
沙溪市位于新市坊与福临铺之间,向西翻越玉池山就是寿福桥,向东则可以到达水口嘴,牛万才和李友两个协牢牢地卡在这里,挡住了耿仲明的去向,他正面突破不了,又不见喀喀木和金砺的迂回兵马,担心孔希贵再战败,自己将受到侧击,主动派了佟养和去支援,结果正好兜了郝永忠的底。
佟养和是汉军旗,战斗力比绿旗兵高了不是一星半点,郝永忠在追击之中,根本就没防着后路,仓促接战很是吃亏,一直被佟养和压着打,好不容易坚持到日落,心里不免有些发慌,担心明天会有更多清军赶来,如果不能击退佟养和,自己很可能要被围歼在水口嘴了。
这个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至少浯口还有一个孔希贵,虽是败军之将,却也收拢了五六千人,如果与佟养和两面夹击,郝永忠将会非常麻烦。
但是麻烦不止孔希贵的五六千人,佟养和堵住了郝永忠,已经派人回去报给了耿仲明,请求耿仲明在沙溪市采取守势,速带主力前来会攻郝永忠,只要消灭掉郝永忠,就可以直插金井,拿下福临铺,截断牛万才和李友的退路,他俩如果不想重蹈郝永忠的覆辙,也就只能西走福寿桥,把攻击长沙的通道彻底给他们让开。
这个计划耿仲明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拒绝,所以郝永忠的处境相当危险,而更加凶险的是,喀喀木和金砺在平江久攻不下,担心误了穿插,已经放弃攻城,绕路南下,到了金井以东五十里的金塘坳,将会先一步到达金井,不等郝永忠被消灭,就会进占福临铺,牛万才和李友之前还可能救援郝永忠,如果福临铺被占,他们也就爱莫能助了,否则只会跟郝永忠一起被包了饺子。
出现这种局面谁也不怪,就怪郝永忠不听将令,擅自行动,如果他扎在金井不动,哪至于自己身陷险地不说,还害得顺军防线全线动摇?刘希尧在福寿桥接到报告后气得破口大骂,忙派党守素率领第一镇星夜驰援,叮嘱他务必抢占金井,恢复最初的防御部署,至于郝永忠,“死他娘的算了!”
郝永忠当然该死,但是他的一协官兵不能陪着他殉葬,党守素知道其中利害,也知道刘希尧说的是气话,闻言劝道:“占领金井之后,如果没有严重敌情,我可以分兵救他。”
这话把刘希尧气笑了,挥手骂道:“别说废话了!若不救他,哪用派一个镇的兵力去占金井?你去吧,胜败全在你身上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党守素笑着答应一声,抱拳施礼,转身走了出去,外面春寒料峭,一轮圆月挂在中天,如银的月光洒满大地,仿佛给世间万物都披了一层缥缈的轻纱,党守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份轻寒充溢胸膛,自语道:“真是个趁夜行军的好天气呀!”
他很乐观,不知道等待他的不是“没有严重敌情”,而是有严重的敌情,非常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