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禧今年二十三岁,比李来亨大三岁,自幼聪颖好学,博闻强记,才气过人,性格慷慨自信,宽以接物,不记人过,少年时致力科举,“甲申之变”后深痛国亡,把罪责归于科举“不得实用之才”,于是放弃科举,跟从姐夫邱维屏研习古文,走上了经世致用、积理练识的治学之路,喜谈军事,善以广大胸怀而谋天下之事,最辨古今得失,指陈时事,廉利透闻,独出手眼,人称“思患预防,见几于早”。

  正是因为“思患预防,见几于早”,所以当初他在瑞林圩偶遇严起恒的时候,听说了堵胤锡的“联顺驱虏”之策,立即就表示了赞同,回到家乡之后,又深感江西动荡不安,兵匪虏寇往来荼毒,于是选中了宁都城西郊四十里的翠微峰,变卖家产,雇人开凿石级阶梯,直通山顶,辟平地筑屋,挖池蓄水,种植蔬菜谷物,携友举家迁居,以为退身避难之计,如今来到长沙也跟营建翠微峰一样,还是“思患预防”的意思,毕竟翠微峰再险要,也不过是块拳大的地方,对付一下土匪草寇还行,清军真要存心来攻,那是肯定坚持不了太久的。

  但他也确实还没下定投顺的决心,当年崇祯自缢的消息传到宁都,魏氏父子曾经“日往公庭哭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虽然大顺如今的仁名远播,令他产生了一探究竟的想法,但要真的改途易辙,变换门庭,这个弯子也不是那么好转的。

  李自成调来了魏禧的档案和他写的一些文章,仔细研究之后,又与掌集贤馆大学士胡澥等相关人员做了一次详谈,觉得要说服魏禧应该比说服王夫之容易一些,于是传旨军机部,让刘希尧安排李来亨,邀请魏禧参与挺进井冈山的筹划,理由是“集思广益,共保赣州”。

  刘希尧已经知道了顾君恩推荐魏禧的事,却不明白招揽尚未成功,为什么就要急着让魏禧参与机密,心下狐疑,找来李来亨说道:“泽端(李来亨字),圣上有旨,要让魏禧参与筹划进军事宜,点了名让你亲自去请他,你可知晓其中奥妙?”

  李来亨略一思忖,笑道:“圣上这是示以信任,固其心志,也想让我早日与魏禧加深了解,以便将来文武谐和,不致失调内耗。”

  果真能固其心志吗?刘希尧仍然狐疑,但也没再多问,而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带他开开眼界,”李来亨笑道:“他恐怕只在书里读到过什么叫做政通人和吧?如今让他亲眼见识见识,然后还能有个机会亲自实践,谅他也不能不动心,其实具体进兵方略倒是并不用他过多参与的。”

  刘希尧暗暗摇头:堵胤锡当初的见识还少吗?不是照样忠于明朝,不肯投顺?

  他觉得李来亨一定没领会皇帝的真正意图,但他是指挥打仗的,不是琢磨人的,同样也没领会,无法给出什么建议,只得说道:“那你就去试试吧,但是记住,核心机密不能让他知道,一旦他死性不改,不肯归顺,泄露出去可不得了。”

  这其实是不得不说点什么,就算魏禧不肯归顺,也不至于向清朝泄露顺朝的机密——向明朝泄露倒是有可能,但是进军井冈山至少在名义上是帮助明朝的,泄露也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为大顺最高参谋机构的负责人,刘希尧想得多些也不能说有什么错。

  李来亨抱拳说道:“统制说得是,我会看着办的。”

  “嗯,你去吧。”刘希尧点了点头,看着李来亨转身而去,不由得叹道:“这小子倒是敢想敢干!这次去了井冈山一定会有所作为,真是未来可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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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来亨先去拜见了顾君恩,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之后,顾君恩心说:魏禧本就是来考察的,你这个打算倒是恰合了他的心意,只是未必能合圣上的心意,说不得需要点拨一下。

  于是他笑道:“当初宋长庚(宋应星字)来投的时候,也是仰观俯察,走了不少地方之后才下定决心的,如今你依法炮制,带着魏冰叔也四处转转,也许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但是他这一路行来,应该早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再要走马观花,是不是也没有太大的价值了?”

  “大参说得是,”李来亨点头说道:“所以我想让他看些更深的东西,不知大参是否同意?”

  更深的东西?顾君恩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想让他看什么?”

  “他将来要主政井冈山,我朝的典章制度、大政方针、运行流程也应该让他有所了解。我想让他到哪个县衙去待上几天,也好有个直观的认识,如果勾起他亲身一试的冲动,那么这件事差不多也就成了。”

  李来亨敢想,也算有见识,但这个想法显然跑偏了,顾君恩问道:“圣上的旨意是让他参与进军筹划?”

  “没错,大参的意思是——?”

  顾君恩笑了笑,说道:“魏冰叔将来主政井冈山,主要职责是什么?是稳定人心,发展生产,保证供应,使你的队伍不至于缺吃少穿,而所谓的进军筹划,也并不是只有兵力布署、行动路线什么的,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

  “哦!”李来亨恍然大悟,“大参的意思是让他到军需部去看看?”

  顾君恩点头称是,感慨道:“魏冰叔喜谈军事,圣上这是投其所好,顺其自然,实乃攻心之策,真是圣明啊!”

  “这就好办了!”李来亨大喜,“田都督有令,进军之事由军机部牵头协调四军部(指都督院下辖的军机、军需、军备、军情四部),进行统筹谋划。刘统制日前已经召集四部,抽调人员组成了进军筹划处,指定由我负责。我自己就能决定这件事!多谢大参指点迷津,我这就去见魏禧!”

  他说着,施了一礼转身离开,顾君恩看着他的背影,捻须自语道:“此子头脑灵活,也有魄力,可惜稳重不足,略显毛躁,还是圣上说得对,难得这样的机会给他历练历练,也许一年之后,就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