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兴冲冲来到集贤馆,找到魏禧说明来意之后,魏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顺竟会邀请他参与这么机密的军事筹划,心中虽然激动,也有跃跃欲试之感,但却不敢答应,谢绝道:“魏禧初来乍到,一切都不了解,而且是个白身之人,军国重事岂敢与闻?承蒙将军青眼,只是难堪重托,还请收回成命吧。”

  李来亨笑道:“先生先不要急着拒绝,虽然白身之事不是我能改变和决定的,但是让先生了解情况,却是不在话下。今天下午正好有个务虚会,只是分析一下井冈山的情况,让有关方面各自说说各自的想法,让大家都有一个大概的认知,没有实质性内容。先生不妨前去听听,不能保你十成十了解情况,但是了解个六七成肯定没有问题!”

  魏禧喜谈军事,不免有些技痒,但又深知事关重大,不敢轻率孟浪,少不得又推辞了几次,李来亨死活只是不依,无奈只好答应,下午去参加了那个闻所未闻的务虚会。

  可是不料,他就此便上了套,一场务虚会下来,他觉得又新鲜又带感,想要投身其中的冲动按也按不住,于是接连又参加了几次筹划处会议,每次都是开会时很兴奋,回来后很后悔,觉得这样给顺朝出谋划策,似乎是对明朝的不忠,可是下次找他开会,他仍然一招即至,不可救药地陷入到了兴奋-后悔-再兴奋-再后悔的痛苦挣扎之中。

  这其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他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热情总是容易被唤起的,加之李来亨与他年纪仿佛,也是个热心快肠的性格,两人颇为相得,常有不谋而合的默契,所以也难怪他难以自制,就像上瘾了一样痛并快乐着。

  胡澥与李自成有过详谈,最了解皇帝的用意,所以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魏禧,此时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见他这天闲着没事,便踱到他的房里,笑道:“近日总也不见冰叔(魏禧字)的踪影,可是又到哪里访游去了?如今虽已入秋,天气却仍然苦热,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过于劳乏。”

  魏禧见是胡澥,一面赶忙让坐,一面吩咐下人上茶,不无惭愧道:“近日被李将军拉住,各处倒是走得少了,只是常往军需部走动,有劳先生挂念。”

  胡澥曾是明朝的河南督学,年纪比魏禧的父亲还要大很多,所以魏禧对胡澥执以弟子之礼,自称学生,称呼胡澥为先生。

  “哪个李将军?”胡澥明知故问。

  “李泽端(李来亨字)李将军。”

  “原来是他,”胡澥点头笑道:“听说他马上就要带兵挺进井冈山了,冰叔在翠微峰辟地为寨,设闸自守,擘画灼有经纬,对山区经营颇有心得,一定能给他不少帮助,怪不得他会拉住你不放。”

  魏禧更加惭愧,逊谢道:“我那只是小打小闹,与几位友人举家隐居,只为避祸而已,比不得李将军的大手笔,乃是开拓进取之意。”

  胡澥笑道:“冰叔过谦了,所谓见几于早,防患未然,避居翠微峰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见识。”

  “实在是迫不得已,”魏禧摇头苦笑,“赣州十二属邑,地迫闽粤,负山依阻,自古便号称多盗,天下承平的时候还好,天下稍稍有事,就会呼群结党,蚁聚蜂起,揭竿假名义者,不可胜数。学生乃是一介书生,无权无兵,手无缚鸡之力,不得不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胡澥捻须不语,只是微笑。

  魏禧见状,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自己来长沙的目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开诚布公,说道:“学生来到长沙也有些日子了,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政治清明,百业兴旺,不能不令人心生向往,但是请恕学生直言,家不幸然后有孝子,国不幸然后有忠臣,学生不论住在哪里,都仍然是大明子民。”

  他的意思是说,他即使搬到大顺境内居住,也不会向大顺称臣,其实也有指责胡澥做了二臣的意思,对胡澥是有些冒犯的,但是魏禧就是这么个人,他十四岁时求学于同乡杨一水先生,便以诤子自任,经常面诤先生,如今虽然年长了不少,这个脾气却一点儿也没改。

  胡澥也是直言敢谏之人,更有着长者风范,闻言不以为忤,反而点头赞许道:“不敢面诤,退有后言,貌合而情违,是即小人也。冰叔披肝沥胆,直言不讳,坦荡而正大,怪不得圣上对冰叔的评价很高,想要召见你呢。”

  召见我?魏禧很意外:我虽然略有文名,但是毕竟年轻,又只是个生员,并没有从政经历,顺朝纵然想招揽,也不至于惊动皇帝吧?就算皇帝偶然间听说了有我这么个人,能给句评语就已经了不得了,何至于还想要召见?

  他有些不敢相信,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胡澥却又说道:“圣上还说了,如果冰叔你不去见驾,那么圣上便到集贤馆来见你。”

  啊?这怎么使得!魏禧赶忙说道:“不敢不敢!召我见驾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又怎么敢劳动御驾屈尊俯就?没得折了魏禧的草料。”

  胡澥回想起李自成亲赴澧州请他出山的往事,真诚说道:“当今圣上礼贤下士,爱才若渴,似我这等老朽之人尚且不弃,竟然纡尊降贵,亲至澧州赐顾,遇到冰叔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更不会失之交臂——还是冰叔主动见驾为好,不然圣上真的会来集贤馆。上一次宋长庚(宋应星字)刚到长沙的时候,圣上不就来了吗?”

  宋应星是江西奉新人,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的江西乡试中与大哥宋应升同榜中举,一时传为美谈,人称“奉新二宋”,魏禧虽然没见过宋应星,但是本省贤达,听说还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宋应星也投了大顺,不禁心中有些触动,拱手说道:“学生怎敢与宋老先生相提并论,自然应当遵旨见驾才是,但不知旨意可曾说了是哪一天?”

  “圣上有旨,冰叔可以随时见驾,”胡澥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老夫现在就带你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