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秀的判断没错,来人报告说,涛雒出现了一支贼军,正在大肆搜刮钱粮,招兵买马,临近的夹仓镇、巨峰寨等地也都受到了波及,大有乘势攻打县城的意思,请求速派大兵救援。

  贼军自陷死地,这还等什么?就算又没赶上,能把贼军赶下大海也不错,虽然未竟全功,但也毕竟是件战功,张儒秀当机立断,再次全军出动,扑向涛雒而来,全不知道这只是范九先行到了马鬐山以后,带领留守营伪装成的主力,想要迷惑清军的同时,也是真心要出海,打算占据一座海岛,做为实在不行的退身之地,其实是去打前站的,而顺军的真正主力却仍然隐蔽在马鬐山,正在悠闲地看着张儒秀如同没头苍蝇似的东跑西颠,到处乱撞,就像看耍猴一样自得其乐。

  没头苍蝇当然又要扑空,张儒秀到达涛雒之后,照例连根贼毛都没发现,仇宁赶来报告说,贼军听闻大军将至,早已闻风丧胆,尽数登船,狼狈逃往海上去了。

  张儒秀不放心,问道:“真是贼军主力吗?共有多少人马?”

  顺军一个步兵营只有六百多人,仇宁却躲在城里,并不知道实情,唯恐实话实说会被训斥,又担心说得少了,自己请求救援会有诓军之嫌,只得夸大其词,想当然道:“贼军在涛雒周边招兵买马,四乡奸民多有从者,逃走时船帆蔽日,估计能有四五千人,详情难以彻查,恐怕只少不多。”

  四五千人?张儒秀不知道仇宁是在信口胡说,只觉得这个数字符合预期,不待再做落实,先就已经信了,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贼军在涛雒大肆搜刮钱粮,但是街面屋舍尚还齐整,并无打砸焚毁迹象,百姓也都安定,未见惊恐忧戚之色,不会是你故意耸人听闻吧?”

  “下官岂敢,”仇宁赶忙答道:“这股贼军向来如此,去年攻陷安东卫,也未曾烧杀奸淫,虽然搜刮钱粮,但却只对富户下手,而且只要钱粮,不为已甚,百姓们破财便可免灾,故而不甚惊恐。”

  “破财免灾?”张儒秀眉头一皱,喝道:“这是通贼!奸民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若无他们资助,贼军如何生存?把他们全都抓起来!还有那些从贼出海的奸民,家小一个别留,也都统统抓起来!”

  仇宁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旁边的石臼所千总赵必显是日照本地人,闻言说道:“中丞,百姓们手无寸铁,遇到贼兵勒索,为了保命献纳钱粮,实属无奈,还请中丞法外施恩,不要责处太甚。”

  这话本是中肯之言,可是张儒秀却冷哼一声,呵斥道:“为了保命便就可以通贼卖国吗?岂不知世上有‘忠义’二字?何况还有人投身从贼,难道也是迫不得已吗?你身为朝廷命官,不识大体,妄有关说,是何居心?还不退下!”

  赵必显不服,但也不敢多言,只得愤愤而退,张儒秀随即传令,凡有通贼、从贼之徒,并其家小俱皆锁拿问罪,邻里有知情不报者,亦以包庇罪一体锁拿,一时搞得涛雒及其周边地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下算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夹仓有一个贡生名叫肖驰,因为父亲去世,需要备办出殡之事,于是委托了一个专门帮人办理婚丧嫁娶等事的王姓“轿店夫头”代办,并且列了一个名单,约有一百七十多人,邀请亲朋好友在出殡当日刻期会丧,这种跑腿的事,轿头自然不会亲自去办,又将名单给了一个名叫李自平的雇工,命他去具体办理这件事。

  李自平办事很是靠谱,很快就完成了王轿头交给自己的任务,可是返回时天色已晚,一个雇工舍不得花钱住店,又不敢带夜赶路,只好就近住在了一座荒废的破庙里,谁料睡到半夜,却被巡查的官兵给抓了起来,押到了都司许国璧营中听候发落。

  李自平虽然怕官怕兵,但是心里没鬼,满以为只要说明原委,就会被无罪开释,所以第二天提审他的时候,不待讯问,就主动把事情的经过如实交待了一番,可是许国璧看到那份一百七十多人的名单,却是喜上眉梢,暗道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当即拍案佯怒道:“既是为了丧事,理应光明正大,为何有店不住,偏偏留宿荒郊野庙?必是心里有鬼,见不得人!如此雕虫小技,休想瞒过本官,还不从实招来!”

  李自平闻言都吓傻了,哆里哆嗦语无伦次起来,越想说清,反而越说不清,许国璧心中更喜,哪还听他废话,直接就上了大刑,把李自平折磨得死去活来,实在打熬不住,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从实招来”,大叫道:“如何只是用刑!却叫我招什么来?”

  许国璧暗笑,说道:“闯贼刚刚来过涛雒,尔等是不是暗中联络,意图配合闯贼谋反?”

  “冤枉!”李自平确实吃不住刑,本来想着是个偷盗之类的罪名也就认了,谁料却是要掉脑袋,当下哪还肯认,大呼小叫喊起撞天屈来,于是各类刑罚又来了一遍,也不知道昏死过多少次,终于认命,只图死个痛快,不再受这皮肉之苦,按照许国璧的意思胡编乱造,连自己是李自成的弟弟都说出来了,反倒让许国璧自愧不如起来,索性也给了个痛快,让李自平在口供上画了押,推出辕门砍了脑袋。

  然后,许国璧按图索骥,把王轿头和名单上的一百七十多人全都抓了起来,肖驰是个贡生,身上有功名,他倒是没敢动,去向张儒秀请示,其实也就是表功,张儒秀明知道这是个冤案,却也并不纠正,又给王轿头上了大刑,逼着他乱咬一通,把操办丧礼的关联人员也供了出来,于是一个咬一个,除了没动肖驰,前后共抓了数百人之多,其中名单上的一百七十多人全被就地正法,其余人员准予纳银赎罪,结果拿得出银子的被无罪释放,拿不出银子的被关进大牢,直到折磨而死,把整个日照县搞得是人心惶惶,无不暗骂清狗无耻,却又敢怒不敢言,无形中反而增加了顺军的人气,包括很多富户在内,人们都在盼望着顺军回来,哪怕会被征粮征饷,好歹也是明码实价,不会遭遇这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妄之灾。